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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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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十五歲的尾巴上初中畢業。暑假來臨的時候,淮帶著繪畫班上的幾個孩子外出寫生。 在遠離城市的偏遠景區,背著帆布書包,裝著簡單的衣物。穿著球鞋。帶上畫板,小水桶,水粉紙,速寫本,以及很多的顏料和筆。一隊畫畫的年輕孩子。長途行車,在分散的風景之間行走。 少年們都非常喜歡淮,坐車的時候大家都爭著要坐在她的身邊。簡生卻從不像那些吵鬧的孩子那樣爭著跳過去挨著淮坐。他只是坐在淮的後面,一路上靜靜看著她。在無名的山脈中,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山谷中的河流激越澎湃。她讓孩子們在中途下車,大家背著書包和畫具徒步上山,尋找寫生點。 簡生走在那幾個孩子的後面,獨自撿了一根木棍作手杖,彳亍而行。 是豔陽高照的七月天,山中卻沒有那麼炎熱。剛下過雨,空氣潮濕,山山林林綠意盎然。路邊的紫色野花兀自開放,生機勃勃。蟬聲聒噪,在寂靜的山野之重單調地嚷著。他們徒步了近兩個小時,沿著蜿蜒的山路踽踽前行。陽光劇烈,孩子們很口渴,有的開始不安地抱怨和嘀咕。淮一路走一路哄著任性的孩子們,累得滿頭大汗。簡生在隊伍最後默默走著,一路上非常安靜。他很口渴,也覺得悶熱難耐,但是他看著淮的身影,便覺得一切都值得。 來到山頂,居高臨下,令人心曠神怡。山巒有著淡藍色的輪廓,層層疊疊淡入天際。涼風陣陣,爽人筋骨。 淮讓孩子們停下來,到樹蔭下面休息。孩子們紛紛奔向陰涼的大樹下,扔下書包,大口喝水,一邊大聲地叫累,一邊誇張地喘著氣。 唯有簡生走到淮的身邊,體貼而真誠地遞給她用山泉浸濕的涼毛巾。他對她說,老師,你擦擦汗吧。 淮抬起頭,看到少年曬得發紅的面龐,額前的頭髮結著滴滴汗珠,略有淩亂地捋起來,露出光潔的前額。潔白的襯衣有些濕透了。他面帶淡漠而真摯的笑容,透著一種年輕男孩子特有的英俊,令人難忘。淮說,謝謝。 簡生微笑著離開,到一旁的樹蔭下獨自喝水歇息。 中午大家吃了自帶的乾糧,已經恢復了些精神。淮讓大家自選一個角度寫生。孩子們咋咋呼呼地用桶去盛水,洗筆,支畫板,擠顏料,熱鬧無比。都是城市裡幾乎不怎麼出遠門的孩子,頭一次出來寫生,無限新奇。某種程度上不是寫生而是出來玩新鮮。簡生拿出速寫本,掏出小刀,將炭條削好,用手在眼前比劃出一個取景框,細細觀察了一陣,在其他孩子還在熱熱鬧鬧地準備工具的時候,他已經翻開乾淨的一頁,著筆開始畫。 淮坐在遠處看著這個特別的少年,只覺得他是這樣一個令人歡喜的孩子。她走過去站在簡生的後面,長時間看他畫畫。簡生察覺淮站在自己身後,竟禁不住開始緊張,拿著筆猶疑不定,甚至下筆顫抖。淮被這可愛的少年徹底逗樂了。 簡生轉身抬起頭看著她,四目相對,又立刻回過頭埋首畫畫,一言不發。淮好奇地蹲下來,伸手拿過他手裡的速寫本。少年一時暗暗抗拒,緊張地不知所以。淮終究還是拿了過來。 但凡她隨便翻開一頁,便赫然看到上面都是自己的肖像。 她心中略有震驚。很快默不作聲地把本子還給了少年,站起身離開。 簡生瞥到淮離開的身影,仿佛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當眾揭發,心裡竟湧起羞愧之感。 當晚他們住在山腳下的玲溪鎮。古鎮背靠青山,面臨碧湖,一條小溪穿城而過,溪水清澈,湍急流過聲音又似銀玲,因此得名玲溪。在民居客棧裡,淮和那幾個孩子圍成一桌吃晚飯。孩子們走了一天,個個都很累。晚飯過後,黃昏已經深了。孩子們紛紛急不可待地排隊去客棧後面的簡陋水房洗澡。簡生卻獨自一人走出院子,到路上散步。 是個清涼的月圓之夜。月光皎潔,樹影婆娑。失群的孤雁低低悲鳴,如同古老而恍惚的歌聲,拍著山寨入睡。暮色深處升起嫋嫋炊煙,憂鬱地舔著低垂的蒼穹。靜靜停泊的木船,微微擺蕩在蒿草豐盛的湖岸,如同是最後一片不由主宰的卑微命運。空氣濕潤清涼。很快,暗藍的夜空就升起些許破碎的星辰。山風細細地吻著濤聲,穿過湖岸人家院子裡一道道如同歲月般整飭的木柵欄,將隱約的雞鳴狗吠之聲傳得很遠。 簡生閉上眼睛,仿佛回到童年時代的北方鄉下。又見那大片的靛青色的湖,以及蠻荒而原始的天地。 淮在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少了簡生。她略有一些焦急地走出院子,走了一段,即刻就看見少年孑孓一身的背影,久久站在池塘邊,有似身形頎長的幼鶴。她走過去輕聲喚他,簡生,簡生。 少年回過頭,看見淮走過來。他看不清她的面孔,只感到熟稔的想念緩緩迫近,仿佛是觸手可及的甜美夢境。他只覺得此時內心恬靜安好。 她說,你怎麼還不回去呢。 少年微微笑著,說,這裡真美。忘了時間。 淮四下望去,只見月色皎潔,微感涼風習習。一隻哺魚的翠鳥紮進水面,激起響亮的水花打破寧靜。她不由得說,散散步也好。 兩個人便悠閒地繞著山寨散步。頂著滿目月光,安然靜好。兩人一路無言。走了很長時間,回到客棧門口,店小二正要關門熄燈。黑暗的木門廊上,灑滿一層霜雪般的月光。少年給她道晚安。她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月色下那單薄的白襯衫的背影消失在逼仄的拐角。 少年轉身離開的時候,竟為這花好月圓的難忘夜晚與心愛的人共走一路,愉悅得飽含眼淚。 10 他們在山寨裡寫生。每日帶著乾糧,一坐就是一天。淮耐心修改孩子們的畫作,個個都爭著把自己的作品那給她修改。簡生仍舊是無言地坐在一旁,無動於衷地看著別人像熱情而盲目的蜜蜂一樣繞著淮打轉。他只記得月涼風清的夜晚,與她一路無言地散步。只要一想起來,他便覺得無限甜蜜,畫畫時臉上一直帶著若隱若現的笑容。 她走過來給他修改畫作。這已經不是她頭一次發現這個少年的才華。很多女孩子畫畫都是精細美好的,但是絕大多數流於平庸。很多的男孩子畫畫都是笨拙醜陋的,但真正有天賦的男孩一抬手就很高,一眼便看得出超群的特色。那是透在一筆一畫中的靈氣,看著令人過目不忘。路過的當地人紛紛好奇地過來參觀孩子們的作品,與他們攀談起來。唯獨簡生不愛說話。畫得專注。 幾天下來,孩子們畫遍了村寨附近的老房子,田野,湖泊,溪流。淮打算到山寨南山上去看看,找找是否有適合帶孩子們上去寫生的地方。她安排店小二看管好孩子,便獨自上山去了。其他孩子們都還在睡懶覺,等淮上了路,簡生卻忍不住跟了去。他快步追上她,說,老師,我想和你一起去。淮看著這個忐忑的少年,微微笑著,說,好,你來。 於是他們一道上山。步入蓊郁的森林,沿著玲溪一路向前。溪澗清澈歡快猶似情人的眼淚,停下裡歇息的時候,望見隱現在蒼天大樹背後的層巒疊嶂。虎嘯猿啼,鳥啾禽啁。山間清晨的霧靄絲綢一樣纏繞在皮膚上。他一直緊緊跟隨在淮的後面,心中竟然幻想著能夠在她滑倒的時候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扶起……這少年正心情甜蜜地想入非非,結果沒想到不慎自己一腳滑倒在地,狼狽不已。淮轉過身來,他忍著痛趕緊爬起,紅著臉看她。淮說,來,簡生,過來。 淮扶著他細細察看他的擦傷。他感到十分丟臉,強忍著疼痛,生怕淮取笑。淮擔憂地問他,要不我們下山去,給你抹點藥水?簡生一聽,心裡急了,他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可以繼續走。 待他們稍作歇息,便又繼續上前。淮一路上試圖攙扶他。她靠近簡生的時候,少年聞到她身上不沾香水味道的植物辛香。她女性的,白皙而魅人的手伸過來扶住他的胳膊,竟使得自己靦腆得臉紅。他頭一次嘗到如此濃郁而複雜的心情,難以忘懷。 兩人一直上前,話語很少。仿佛忘記了上山的初衷,取而代之的是一趟忽略終點的探險旅途。淮沒有生活在城市的年輕女子的嬌弱,她步履輕捷,耐力很好。兩個人終於爬到了山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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