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趁現在年少如花 >
五十八


  年少輕狂時,魏何有過幾次轟轟烈烈的早戀,身心備受摧殘。因為在這個社會他們的戀情不被保護,受到譏諷和鄙視。這個圈子裡的情侶們也少了幾分堅定,或許由於環境的壓力,或許由於最終不會獲得法律承認、約束和保護的結合,戀人們也就沒了目標,淡了白頭偕老的信念。大多人只是遊戲人間,能單純的靠愛情永遠扣緊的人不多,很偉大。魏何沒有遇到偉大的人,於是他一心移民荷蘭,在那裡,這種感情是法律保護的,他可以結婚,獲得牢固的歸宿。可是,移民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如果他成功移民而他的愛人沒能移民,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於是他封閉了感情,把對愛情的渴望化成追求荷蘭護照的動力,等到踏上荷蘭再問紅塵。世界是一個大的監獄,只有小小的荷蘭是監獄之外。吳奕曾經問我:「魏何這般迷人,怎麼就沒有戀人呢?」然後又讚賞道禁欲者必成大器,因為他對人生有長遠規劃,又有驚人的耐力。我當時誤以為吳奕很哲學,這種思維方式好像佛洛德的門徒,把世間萬象的源頭都歸結到性上面。哼,現在我才明白,他只是個變態而已。我怎麼又想到吳奕了?這個無恥的混蛋。

  魏何,生活中的一切倒刺你都忍耐,不辛苦嗎?連個校際音樂會的首席小提琴也值得你受這窩囊氣?這個倒楣的指揮,我們魏何這麼個活生生的天才豈能容他踐踏?我一衝動,又喊了一嗓子:「別搭理他,你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是人!」

  所有人又看向我,目瞪口呆。

  指揮大人鐵青著臉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再練下去也是耽誤大家時間。」

  像所有熱衷於遲到早退的大學生一樣,大家如鳥兒般散去。魏何默默地收好琴,跳下舞臺,站在出口等我,他剛好站在光影交際的地方,映出一個灰色的輪廓,讓我可以辨別他的方位,卻看不清表情,我有些心虛地朝他走去,覺得自己闖禍了,衝動是魔鬼啊。關於人生體驗,魏何本有充足的理由證明自己懂得愛情,但他選擇了沉默,我憑什麼踴躍發言呢?

  當我們互相進入可視範圍,魏何沖我微微一笑,問:「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他溫柔的聲音打消了我內心的忐忑,我又壯起膽子責問道:「你為什麼不反駁他?」

  魏何淡淡地說:「要我怎麼說呢,難道告訴指揮我戀愛過,並且我比您更懂得老柴的感情世界,剛好與老柴同性相憐,而你不是。」

  我知道這話魏何說不出口,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性取向要躲躲藏藏,但他也不覺得有必要向一個外人坦誠,並且作為爭執中的一發子彈。

  魏何跟老柴談的是同一類型的戀愛。這種愛情的結局是可以預測的,尤其在老柴的年代,註定悲劇收場。這種世俗不容的愛情,他們一邊愛著,一邊逃避世人審判者似的目光,一邊懷疑自己,一邊痛苦的想要改變自己去迎合世俗的愛情法則,他們早就知道把愛情走到底,必然是悲劇,所以一直愛得心事重重、愛得小心翼翼。《悲愴》創作完成不久,老柴的同性戀情被曝光,一幫校友辦了個私人法庭審判柴可夫斯基,判他有玷污學院名節之罪,命令他自殺,否則他將們不惜代價使他身敗名裂,以此捍衛道德……他一定早就預計到這個結果,預計不到的只是這天何時到來而以。

  我有些同情的看著魏何,忘了自己是來尋求安慰的。

  魏何一手提著琴,一手牽起我,說:「走吧,我的女朋友。」

  我為自己的莽撞感到羞愧,傻傻地問:「你不怪我嗎?」

  「雖然很麻煩,但這就是你的可愛之處啊。」魏何擺出一副溺愛玩具娃娃地樣子。

  我們走出音樂廳,正好碰到指揮,雖然互不說話,但魏何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注目禮。指揮遲疑了一下,但最終沒有在言語或肢體上表達任何善意,木然離去。

  我有些憤憤不平:「你還對他客氣什麼?」

  魏何滿不在乎地說:「我可以理解他啊。他剛剛喜獲第二個孩子,家庭美滿,心情愉快,看世界都是極美、極善、極和諧,於是解讀悲情作品時也忍不住要從痛裡面扣出快樂來,要讓每一滴淚都閃爍出幸福的光芒。」

  「理解作品有分歧是難免的,他就該騎在你頭上嗎?」

  「作為樂團指揮,他當然要追求團結緊張、嚴肅活潑。」魏何極富包容心地解讀指揮地霸權主義。

  看著他的和善模樣,我沒好氣地說:「你是活菩薩嗎?啥你都理解。」

  魏何說:「親愛的,你忘了我是公派留學生。」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作為公派學生,他必須每一科都拿到優等,否則將被取消留學資格。如果這次得罪了指揮,他怕是會得到差評。我擔憂地說:「現在怎麼辦?對不起啊。」

  「管他呢。」魏何輕描淡寫地說,他低下頭來,關切地凝視我,「你今天找我幹什麼來了?」

  我才想起來,我是來尋求安慰的,委屈的情緒一湧而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了吳奕的惡行。魏何聽完,默不作聲,我想他一定驚得說不出話了,一時想不到如何安慰我,可是為什麼又隱約覺得他眼含笑意?我在心裡默數十秒等待獲得安慰,然而他眼底暗湧的笑意卻浮出水面並慢慢蕩漾開來。魏何笑而不語,我催促他說:「你說話呀!」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