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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萬紫】

  一團陰雲以摧枯拉朽之勢佔領了我的天空,遮蔽了最後一絲陽光,就像所有的陰雨天一樣,氧氣濃度似乎變低了,大口喘息也覺得心悸氣短。我給魏何撥了個電話,像一個煤氣中毒的人提起最後一口氣撥了求救電話,然後才敢放心地昏迷過去,等待從醫院的病床上蘇醒。

  「我想你了,明天來找你。」我竭力說得輕鬆,不想顯得可憐巴巴。

  「後天如何?明天有排練,很晚結束。」他果然沒有聽出異樣,以為這是個尋常的打發寂寞的約會。

  「沒關係,我等你。」我說。

  只要魏何陪在身邊,哪怕他一句話不說,煩惱也會被沖淡,他像是一杯加了冰糖的菊花茶,清爽、微甜、暖暖的、有清熱祛火之功效,他的淡泊讓我覺得自己很矯情很可笑,然後我就會懷著羞愧的情緒強迫自己看開些。好久沒有找魏何傾訴了,因為最近每次有點鬱悶的小苗頭,被吳奕一打岔就散了,成不了斷腸的氣候。我還一度誤以為吳奕是一丸靈丹妙藥,現在才知道它是唐門製造啊,這個混蛋。

  第二天我到了柴可夫斯基音樂學院,時間還早,我去了音樂廳,坐在觀眾席看魏何排練。

  正在演奏的是柴科夫斯基的《悲愴》,音樂學院即將上演的一場音樂會,魏何是首席小提琴。老柴是指引魏何進古典音樂聖境的啟明星,《悲愴》是老柴的巔峰之作,我知道這次演奏會對魏何來說很重要。他在臺上全情投入,悲愴到極致,極致到拋棄和諧,不講陰陽調和,他的小提琴已經跳出來和樂隊形成激烈對抗了。魏何常說,老柴作品裡的小提琴之於樂隊,就是老柴本人之於這個世界,孤單地在矛盾與對抗中尋求融合,他一直懦弱的幽閉於黑暗之中,等到爆發之時,近乎歇斯底里。

  我聽著樂隊激烈地演奏,進入冥想狀態,覺得這個意境正適合詛咒吳奕,在意念中我把他擰成了麻花扔進油鍋。

  突然指揮說:「停下!停下!」音樂戛然而止。

  指揮說:「魏何,你這樣處理小提琴,是搞個人英雄主義。《悲愴》不是從頭哭喊到尾才叫悲得濃烈,尤其第二樂章我絕對不同意你的處理方式。你知道,老柴在手稿上親筆標注『此曲的終及內涵是生命,第一部份:激情、信心與雄心。第二部份:愛情。第三部份:失望。全曲以死亡結束。』你看第二樂章是表達愛情的,就應該是輕快美妙的,正因為想要展現愛情的喜悅和美滿,老柴選擇了用圓舞曲表達。」

  魏何反駁道:「愛情不都是美滿的,這第二樂章應隱約透著悲涼與壓抑,讓人覺得雖然沉浸在歡樂,但這種歡樂是奢侈的,需要小心謹慎,否則隨時會被剝奪。我也想說老柴手稿上的批註,既然他已點明此曲終極內涵是生命,那我們就該把這個作品和老柴的命運結合起來解讀,在《悲愴》首演後九天,他被迫服砒霜結束生命,老柴創作時一定預料到個人的悲劇了,所以第二樂章的『愛情』裡怎會不埋下伏筆?」

  指揮叔叔維持著良好的風度,實際鐵了心要對魏何的異見無情鎮壓:「不不不,沒有伏筆,也不需要伏筆。第二部分的愛情越是美滿,第三部分的失望才越是強烈,這種轉折就是命運捉弄。『終極內涵是生命』,生命中會有悲愴,就是因為生命不可預測,人註定要被命運擺佈。魏何,你沒有女朋友吧?你不戀愛怎麼來詮釋愛情的樂章呢?你自己不去體驗愛情,光靠觀察別人談情說愛,你總結的經驗就是不真實的,你看那些愛得死去活來的人,你覺得他們痛苦覺得他們愚蠢,但你不知道他們自己覺得十分甜蜜。」

  魏何被嗆住了,尷尬地不知如何回答。看著魏何在辯論中敗下陣來,我忍不住尖著嗓子一喊:「你少他媽自說自話,我就是他女朋友!」在音樂廳裡,聲音混響時間恰到好處,我這一嗓子聽起來有盤古開天之勢。

  臺上所有人都循聲望來,齊刷刷地擺出被雷劈到的表情。

  指揮瞥我一眼,當我是空氣,若無其事地招呼大家說:「再來一次,拿出戀愛的感覺,愉快些。」

  「對不起,我做不到。」魏何執拗地說,聲音很低,但是語氣堅定。

  指揮大人見魏何冥頑不化,厲聲說:「你指揮我指揮?做不到就給我走人。」

  魏何被喝住了,有些猶豫了,他不願意將一個擰巴的表演作為獻給老柴的禮物,但是他也不願失去首席的位置,這場音樂會很重要。他在忍,他這麼多年他都在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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