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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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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要兩瓶啤酒,」康敏恢復了笑容,隔著桌子推了喬峰一把,「繼續喝,兒當成名酒須醉。」 酒是上來了,可是喬峰不敢喝。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康敏的眼淚緩緩地劃過臉龐,從尖尖的下巴打落到玻璃杯裡。 「小康?小康?」喬峰趕快說,「沒事吧?沒事吧?」 「沒事……」康敏說。 然後喬峰怔怔地看著康敏趴在了桌子上,雙肩微微抽動著。 那是喬峰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輕輕拍了拍康敏的肩膀,說:「小康不要哭。」 康敏似乎根本忘記了她曾經喝到流眼淚這回事情,依然在國政系充當她大姐頭的角色,絕對是慷慨嫵媚全能型的人物,把系裡系外不少男生耍得團團轉,當真到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衣的高境界。 喬峰和康敏的關係也是照舊的鐵。喬峰當仁不讓地成為新一屆國政系學生會主席,是康敏跟系裡推薦後又在選舉裡自己代筆給他寫了稿子,引得暗地裡有人說國政學生當權派居然開始搞繼承人制度了。不過康敏不管這些,喬峰說學生會主席我也不想當的時候,一米六的康敏跳起來在一米九的喬峰頭上狠狠敲了個栗子說你懂個屁,康姐看你專業課慘不忍睹,給你弄個主席玩兩年,好歹以後保研也方便點。於是喬峰也只有從了。 上課自習考試,上課自習考試,時間一天一天地過,過去的時間不再回來。 等到喬峰在校外號稱「旺夫樓」的「旺福樓」吃散夥飯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居然已經在汴大過了兩年,於是他大口喝著啤酒說:「真他媽的快啊!」 散夥飯不是喬峰他們那屆的,是康敏他們班的。本來喬峰沒有拿到蓋著校長獨孤求敗大印的紅本,還沒到吃散夥飯的地步,可是他和高年級的馬大元白世鏡他們總是一起打球,和小康又是鐵板釘釘的交情,所以康敏訂好了桌子以後毫不猶豫地在人數上加了一,然後一個電話把喬峰召來了。 散夥飯實在是大場面,開始大家還彬彬有禮撐足了面子——畢竟都是汴大畢業的,講點貴族氣。可是包括女生在內的所有人都在幹白和汴啤中醉到毫無顧忌的露齒大笑的時候,場面就有點慘不忍睹了。從秦紅棉和白世鏡對唱了一首黃梅調《夫妻雙雙把家還》開始,卡拉OK被哄搶,包括馬大元男聲獨唱《枉凝眉》這種曲目都敢公然拿出來現眼,全不顧經理汗毛倒豎兼冷汗淋漓。男生女生開始互相拍肩膀,灌啤酒,交換座位,關係好的如果沒能搶到話筒合唱一首,至少也得對幹三杯二鍋頭。 這個有人高興有人悲傷的時候,亂七八糟的感情就是一個大雜燴。有那些即將去西域留學準備賺羅馬大金幣的,於是得意洋洋,有連工作還沒著落的,於是憂心忡忡,有想著馬上就能海闊天空地光膀子混了,於是意氣風發,還有女朋友談了三年終於在此吹燈熄火就無疾而終的,越喝越有點曹子建奔到洛水邊的味道。不過所有人都是放開了喝了,標誌人生「階段性的勝利」或者「戰略轉移」。 「很多事情都必須經歷一次,」後來,哲學家令狐沖說,「無論結果怎麼著,就是得……經歷一次。」 楊康說:「純屬死面包子吃多了!」 那時候康敏坐在喬峰旁邊,很安靜地喝酒。康敏酒量比所有女生都好,可以獨拼喬峰,所以沒有男生敢逗她喝。喝了很多,康敏的眼睛還是很亮,和以前一樣,康敏眼睛裡映出車燈流過的痕跡。 康敏說我們唱個歌吧?喬峰說我小時候是我們那裡小老鴰歌唱團的,農民伯伯都不讓我去他們村裡。康敏笑笑說為什麼?喬峰說我去唱一次母雞都不敢下蛋了。康敏說好吧,那我去唱。 康敏點了一首《我等到花兒也謝了》,畫面上出來特別誇張的泳裝美女對著一個游泳池,對水憂思。喬峰哈的就笑了出來。 康敏唱歌實在和她的鋼琴天賦不相稱,她只是在說著唱,或者唱著說。她說: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兒也謝了,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兒也謝了……」 康敏站在螢幕前,水洗的牛仔褲,白色的純棉襯衣,白色大手帕束髮,很安靜。她唱這首歌的時候,面前有帽子飛來飛去,菜流水一樣上來,秦紅棉就在她背後和白世鏡劃拳。康敏最終也沒能唱完,因為秦紅棉把話筒搶去和白世鏡對唱《明明白白我的心》了。 「來,」康敏坐回了桌子邊說,「老規矩,我一你二,喝醉了姐姐抬你回去。」 喬峰喝醉了,可是康敏也沒力氣抬他回去了,幾個女生拉著喝醉的康敏走在前面,喬峰好歹還能自己認路。走在半路,一個似乎有些失意的師兄坐在路邊彈吉他,涼風吹來,夏夜也是冷的,很多人不由自主地留下來聽他寂寞的吉他。再往前走,三三兩兩的朋友又漸漸地散去,等喬峰被風吹得清醒了一些,他看見康敏走得越來越慢,從前面的女生群裡漸漸拉到了他身邊。 「喬峰。」康敏說。 「啊,」喬峰嘿嘿笑著說,「小康在我們系有什麼未競的事業麼?即使想炸掉國政系,兄弟也一定幫你完成。」 「不是,」康敏說,「以後少打球,把主課成績混上去再說。」 「靠,」喬峰說,「你現在開始由我老姐往我媽那邊進化了。」 「聽我說,」康敏說,「上次你跟慕容複他們打架,方證老頭很不滿的,以後老實點,再讓別人抓住了,姐可就罩不住你了。」 喬峰愣了一下,說:「哦。」 「我把以前用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封在一個紙箱裡頭,明天走的時候我送你們宿舍去,以前的卷子單詞卡片什麼的都有,怎麼處理你自己看。」 「喔,」喬峰和康敏肩並肩默默地走在昏黃的路燈下,「明天去火車站記得叫我。」 康敏笑了笑:「送不送沒關係,我沒整什麼行李。」 她慢慢停下腳步,就站在路燈昏黃的光圈下。喬峰有點納悶,就陪著她站住了。 「喬峰,」康敏抬起頭看他,一隻很纖細很柔軟的手輕輕按了按喬峰的胸口,「自己多小心。」 就這樣,很簡單的,康敏哭了,在夏夜的晚風裡哭得像一個隨時會破碎的紙人兒。有點什麼噎在喬峰的喉嚨裡,讓他很難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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