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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我不做聲了,嗓子眼那似乎有什麼在灼燒,烈烈的上火,心底竟如一灘死水那樣平靜。

  已經無所謂了,不是嗎?

  衛衡又開始說些笑話,有的沒的,我卻無法安下心來——他也騙我,至少是瞞著什麼,可現在卻還若無其事。

  「該吃藥了,下午就能退燒了。」他端了水和藥。

  我無力的嘲笑他:「準備改行當男護嗎?」

  正要接過藥來,竟一時拿不穩,潑了水——又讓我想到宗晨的傷,衛衡很快叫來護士幫我換了幹的床單。又扶我坐下,細條慢理的喂藥,他靠的極近,大約是怕我又不穩的摔倒。高燒確實傷身,渾身乏力,我微靠著他的肩,忽地開口:「衛衡,沒什麼要和我說嗎?」

  他手一滯,依舊笑著:「什麼?」

  我突然沒了繼續的力氣,揮了揮手:「沒什麼。你去忙吧,我能照顧自己。」

  「多喝點水,」他不再說什麼,只是將一杯水遞過。我喝了些,又覺得困,只是下意識的,微微一抬眼——門口竟站著人,是宗晨。

  他拎著東西,靜靜的靠著門,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和衛衡。

  我一時岔氣,咳的天翻地覆,衛衡輕拍後背,又一面說著什麼,待平復時,宗晨已經不見了,似乎剛剛是我的幻覺。

  幻覺更好。我一沾上床,眼皮便發沉,很快又睡著了。

  醒來時剛好黃昏,風吹著簾子,帶進屋外的涼意——夏天,已經快過去了。精神氣好了不少,我起來後,便熟門熟路的辦了出院手續,發個燒也住院,太奢侈。

  冤家路窄,一樓大廳正好碰見宗晨進來。

  他佇立面前:「去哪?」

  「回家。」我繞過他。

  他默了默,終是拿過我手裡的包:「簡淺,我有話和你說。」

  外面又下雨了,無端便多了幾分涼意。

  車子緩慢沉悶的朝前行駛,我們一言未發。

  還能說什麼?

  他沒有直接開回我家,繞了一圈停下,竟是我們從前常來的學校後山小道。如今依然在,卻早就物是人非。

  他開了車窗,靜默良久,才淡淡開口。

  「你昨晚猜的,與事實差不多,是,我是見過你爸爸。他也希望我能與你說清楚,一刀兩斷,可那並不是全部。」他側著臉,略略失神。

  「我承認,商鋪交易我是故意的,在網站上看見你的聯繫方式,正好手頭也有套店面要轉賣,便想著,以這種巧合的方式見面,或許比較好。事實上,直到見面的前一天,我都是認真的打算與你談談,如你爸爸所言,斷了你的念頭。可一看見你,看見你,我忽然就來了氣,原本以為差不多淡忘的過去,全被一點一滴的挖出來。」他頓了頓,別開臉看向窗外。

  「一直想埋葬,想忘記的過去,就因為看見你,便再也藏不住了。你竟然還叫我宗先生。我忽然就意興闌珊,走了。我拒絕了你們的代理,是不想再見你,可林婕不依不饒。後來,又一次次的遇見你,只要看見你,便覺得急躁,惱火。後來在醫院遇見衛衡,他是個很好的人,至少,幽默開朗,與你合得來。」

  「正好你想追求章源源,而她喜歡的人是衛衡,所以順水推舟,順便再對我羞辱一番,以解心頭之恨?」我冷冷的打斷他,「所有的理由,不過是因為你的報復——」

  他緩慢的轉過頭,神色變幻莫測,又漸漸的,沒了聲響,像是投入河的石頭終掉入湖底,漸漸平靜下來,沒了任何波瀾,只有冷,他一字一句問:「我在你心底,就是這種人?」

  我咬著唇,不置一詞。

  他冷笑,似極力克制著情緒:「看著你傷心難過,我便快活,你要的便是這個答案?那好,我告訴你簡淺,你說的都對。你影響了我的生活,你的存在讓我不安,我要重新開始,所以追求章源源,所以準備移民,告別這個四處都能想起那段噁心過去的地方。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便是當初會喜歡上你!」

  「不過是因為看著你可憐,才會答應你爸爸,才會陪著你玩了這場遊戲,說到底,目的都一樣,不過是想叫你徹底死了。心若聽得進去,從此別再心心念念,衛衡也好,張三李四也罷;若聽不進去,你就死在過去。我再也不管你!從你踏下車門後,我們這輩子,兩不相欠,兩不相見!」

  我平靜的看著他:「好,宗晨,記住這句話,兩不相欠,兩不相見。」

  大概太過用力,舌尖觸到些許腥味,我打開車門,再不回頭,後會無期。

  雨已經停了,只剩清冽的涼意。

  午夜的街,行人寥寥,越發顯得寂寞,上了出租,幸好司機話很多,天南地北的聊。

  我竟也與他一路笑著聊到家,直到進了社區,還嘴角帶笑。可走著走著,忽然就無聲哭了起來,為我可悲的愛情,為宗晨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為這一場徹底失去意義的過去。

  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歷,明明笑容滿面的說再見,明明沒有想著悲傷的事,可卻毫無預兆的哭起,哭的跟沒有明天一樣。

  我想找鑰匙,卻怎麼也找不到,怎麼就找不到了,靠著冰冷的鐵門,卻摸出衛衡給的那包煙。正好,我需要尼古丁的鎮靜。

  我想起宗晨曾有的溫柔迷人的笑,他有力而溫暖的懷抱,他恨不能將我千刀萬剮的眼神。

  反正我也要不起,就這麼結束吧,如他所說,要麼忘記過去,要麼死在過去。

  有個成語叫殊途同歸,用來形容人的出生死亡最恰當不過。每個人都是如此,從子宮出來,剪掉臍帶,大哭之後,開始察言觀色,學會如何生存,最後,用各種不同的方式離開。

  其間,所不同的是歷經的過程,循規蹈矩的,自由不羈的,高貴的,卑微的,庸碌平凡的,負有盛名的,不過怎樣,總會以不同的方式生存下去的,上流社會的奢靡也好,貧民窟的窮困也罷,沒有一個人的生活會永遠只是條直線。總會有多多少少幾個轉捩點,說正式些,便是里程碑。

  這些轉折,在生活戲劇性的變化下,可以從貧民窟裡變出個百萬富翁,使某個倒楣總統淪為階下囚。但是,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越長大,越明白,其實大多數的我們,只是平淡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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