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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剛洗完的長髮還沒來得及紮起,濕潤的髮絲拂過他的脖頸,我小心翼翼,怕吵醒了他。

  「別鬧了,淺淺。」他忽然說了句,嘴角甚至帶著笑意。

  我嚇得跳開,發現他還閉著眼睛。

  別鬧了。這句話,熟悉的讓人心裡發酸,而我卻可恥的想念著。

  而他叫我什麼,淺淺……我從未聽他這麼叫過我,即使是在最親密的時光。

  原來睡夢中的他,也曾留戀過往。

  我把麵條放進電飯煲保著溫,關上燈,輕輕走回自己的房間。

  【2】

  外面漆黑一片,雨勢瘋了似地變大,屋子像飄在海上的小船。我心不在焉的翻著書,累,卻沒有任何困意,而回憶再一次猝不及防的襲來。

  據說每個人開始有記憶的年齡是三到四歲,大概是吧,可我總覺得還要早。

  記得最多的,是爸爸溫暖的懷,就是在那裡,隨著轟隆隆的火車,從杭州,上海到北京,四處的跑。

  有時是很深的夜,或者很大的暴雨,還有著濃濃睡意的我便被抱起,匆匆趕去醫院。

  有沒有疼痛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狂暴的風雨聲,濃重的消毒水味,急診室步伐匆匆的大夫,長長的,有半個瓶子那麼粗大的針筒,一點一點緩慢推入手臂的細小血管。

  一次又一次的發高燒,以及各種併發症,我身上似乎有著生不完的病。

  而我每次問爸爸,我的感冒怎麼還不好,他總是笑著說,因為你不愛吃蔬菜,體質差啊。

  直到有一年,不知是五歲還是六歲,我跟著爸媽去了北京,動了一個大手術,身體開始漸漸好起來,卻還是定期要去醫院檢查,而愛生病的體質也沒改變,直到進入初中,都頻繁的進出醫院。

  進入青春期好後,身體慢慢結實起來,也不大生病,只是不論體育課,還是其它的活動,我都無法參加,總是一個人看著他們在操場上跳躍,奔跑,游泳,先時還會羡慕,久而久之,便麻木了,拿著本小人書,自覺的坐到一邊看。

  一直到那時,我還是個很乖的孩子。

  比如我不再挑食,甚至皺著眉頭吃下胡蘿蔔,我也不愛出去玩,喜歡躲在家裡看書,與班級的同學也總保持著距離,像個隱形人。

  我們的體育課的操場,有著一堵矮牆,外面的人可以爬進來,裡面的人卻爬不出去,有時上課,我便坐在矮牆邊上,翻著書等下課。

  有次800米考試,女生們抱怨著走了過來,嘴裡嘟嘟囔囔。

  我聽到有人用很輕的聲音說,「誒,有些人命就是好,體育課只要優哉遊哉坐著就行了,也不知來幹嗎的,這麼嬌弱,不如回家讓老媽成天抱著嘍……」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的走了,身後是壓抑而放肆的低笑。

  那是第一次翹課,還沒放學,我拿了書包回家。

  那時心情並不糟糕,拐進街角時,還買了包五分錢一顆的棉花糖。

  當時的教師宿舍,有著公共樓梯與走廊,我嚼著糖,正從脖子上拿出鑰匙,卻聽到爸媽的聲音,心裡嚇了一跳,怕被發現蹺課了,便轉身想走。

  宿舍大多人在上班,孩子也沒放學,整幢樓安靜極了,我輕手輕腳的往回走,直到清晰聽到媽媽的聲音。

  我因好奇而湊近窗戶偷看,媽媽背對著我,與一對中年夫婦說著什麼,而面對著我的兩人——我這一輩子都忘不掉。

  「算了吧,這錢我不要,淺淺是我的孩子,我們上了保險,單位也可以報銷部分醫藥費,這點錢我們家還是花的起的,你們拿回去吧。」

  「收下吧,算是我……」女人的聲音,帶著歉意與哭腔。

  「夠了!……當初是你自己要將孩子……」媽媽的聲音開始變冷,「現在知道後悔了,當初怎麼狠得下心?就因為第二胎還是個女兒,就因為這個女兒有心臟病?淺淺現在很好,請你們再也不要來了——」

  又響起那個男人粗暴的男人聲音,「別丟人了,不要就不要,回去!反正他們也不能生孩子,既然當寶就拿去好了——別哭了,丟人現眼,你不走,那我可走了!」

  後面已經記不清了,我忍住眼淚的淚,轉身就跑,還努力著不發出聲音。

  書包很重,咯著肩膀疼的要命,手裡的棉花糖也撒了一地,可我害怕,像是做賊一樣,使勁的往前跑,心就要跳出來了,我覺得後面有老虎在追。

  那是我第一次,那麼用力的跑步,胸口火燒火燎。

  我跑出家三四個街口才停下——我發現自己什麼事都沒有,跑了這麼久也沒昏倒,也沒死,也還好好的。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不能跑步不能和小夥伴一起玩是因為有心臟病,而「心臟病」這個詞對我來說也並不陌生。

  「某某某忽然死了,據說是心臟病!」……

  意味著,「隨時都可能死去」「人生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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