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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我說沒什麼。然後低頭走開,思索著去哪裡找她呢?她把手機關了,一定在電影院看電影。

  我路過足球場的時候,突然看見球場上很多人坐著聊天,今天的夜色真不錯,晚風帶著一點樹木草葉的味道飄來,給夜晚的校園添了很多神秘,最後,我居然聽到一點縹緲的音樂聲,好像是薩克斯,對,一定是薩克斯。

  那薩克斯的聲音像是從嶽麓山飄過來的,和草葉的香味混在一起,讓人如飲清泉。那首曲子開始一直很低調,雖然我不太理解它所表達的意義,但曲中流淌著的是我不知道的故事和不曾擁有的人生體驗與感覺,這令人感到悄然和傷感,好像在訴說一個青春成長的掙扎,訴說毛毛蟲破蛹而出變成蝴蝶的悸痛,卻又一直充滿著希望和動力,像一棵原始森林裡的小樹,努力一直向上向上成長,渴望高高樹陰上面的萬丈陽光。

  我不由得被這美妙的聲音吸引,改變了路線,信步朝著嶽麓山走去,反正是一個被人拋棄的愚人節。我就從東樓前面的花叢中,走向古老的大禮堂和嶽麓書院,那聲音仿佛一直在勾引我,我想段可儀果然很有眼光,喜歡上吹薩克斯的男孩,冥冥中我覺得這個男孩一定有很優秀的品質和很高的定力。

  走過東樓,過去就是力學樓--那是我曾經的系樓,曾經我就是在那裡開例會時和輔導員針鋒相對,大說電腦遊戲的好處,再過去就是大禮堂--那裡我曾和段可儀第一次認識後一起去看了恐怖電影,我還記得我比她先二十分鐘說出兇手的名字,還有嶽麓書院,嶽麓山……太多了,太多了,我都數不過來了,我沒想到,在這個我曾經憎恨的學校,我留下了這麼多足跡,它們在我生命裡烙下了這麼深的痕跡,足夠我一輩子去忘記。

  記得在有本書上看到過,人最可悲的就是:傷害自己最親愛的人,愛上曾經一直憎恨的人,我就是那個最悲哀的人。

  我尋找到聲源就在小湖中間的吹香亭的時候,音樂正好達到高潮,超脫了前面的青澀與傷感,那旋律能引起我每-個細胞的共振,喚醒了我心中沉睡許久的一種激情,就像是那條毛毛蟲終於掙破了繭,張開嬌嫩的翅膀第一次飛翔在天空;就像是那棵小樹一直向上向上成長,最後終於把頭沐浴在金色的萬丈陽光中;就像是長期被關在監獄裡的安迪在重獲自由後對這暴風雨張開雙手,大喊freedom的感覺……

  肖翎曾經給我說的飛翔的感覺我一直沒有體會到,即使我接到研究生通知書的一刻也沒有,可是這次,這個薩克斯男孩卻用音樂完完整整地告訴了我,什麼是飛翔,也許身體會因為地球引力飛不起來,可靈魂卻可以在太空之外任意翱翔。

  我躲在樹木後面偷看吹香亭的情況,我不敢走得太近,我怕打擾了他的興致,那裡沒有燈光,只能看到一個大體的輪廓,一個玉樹臨風的男生正仰著頭專心致志地吹著曲子,旁邊坐著一個少女很投入地聽著他的曲子,兩隻腳忘情地踢著水面,踢出一片片好看的水花。看起來這個男孩只想吹給她聽,只給她一個人獨享。

  當年我暗戀蘇果卻不向她表白,而是選擇了考清華這個方式,是因為我只是想帶著她一起體會那些只有高山峽谷才能體會的快樂,體會搏擊俱樂部裡面愛德華·諾頓拉著那個女孩的手看一棟棟大樓在他們面前傾倒的感覺,那才是真正傳說中傾國傾城的感覺。

  一曲吹完的時候,我才好不容易從回憶中緩過神來。周圍一切出奇地安靜。我剛想悄悄地走開,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清脆地蹦進我的耳朵,那個聲音我聽了四年,特別熟悉,特別親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發生的事情太詭異了,就算是愚人節,也不應該這樣耍我啊,從淩晨到晚上,我的心跳就沒有低於一百二。

  那聲音是段可儀的,我敢發誓,我和她同學四年了,絕對是她的聲音,她說,肖翎,你再吹一曲什麼給我聽呢?

  我停住腳步,走近亭子,想再聽得清楚點。那個男生說話了,沒錯,是肖翎的聲音,冷邦邦的,銳哥用東北話形容是,肖翎的聲音嘎嘎冷。他低低地說了句親愛的,我都四年沒吹了,今天吹得沒以前熟練了。

  段可儀伸開雙臂從背後抱住肖翎,甜蜜地說了些什麼,我都沒聽見,也許是我不願意聽見,我腦子裡好像爆炸了一個原子彈,一個勁兒地往頭上爆炸,仿佛又回到三年前新生杯足球比賽上我和肖翎對決的時候。我呆了很久,然後默默地走開了,在另一首同樣好聽的音樂中。

  我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亂走,不知道我要走到什麼地方去,到處都是燈光,到處都是人群,我卻覺得特別寒冷特別孤獨。我想找個人最多的地方,在那裡和他們一起歡笑一起流淚,可我身邊的人都急匆匆地行走在自己的路上,不會為路人的喜怒哀樂停留一秒。

  2004年,我過了人生中最深刻的一個愚人節,人間四月天,最好的季節,為什麼我還感到這麼冷?

  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的手機響了,是銳哥,他睡醒了想叫我出來吃飯,已經十一點了,現在我才感覺到肚子很餓。突然我很想忘記一切,忘記那些風花雪月那些滾滾紅塵那些世事紛飛。

  現在我唯一想的就是見到銳哥,然後和他一起大吃一頓,再大喝一頓,我什麼也不要想,我就是想喝酒。

  我把曾美麗也叫了出來,她一見到我,臉就紅了,拉我到邊上問我有沒有跟別人說起,我又一次賭咒發誓絕對沒有,然後她小聲說,其實我真的,真的只是喝了酒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的心一下好像小時候被我爸打那樣抽痛,我認真地對她說,我知道,我相信你,其實是……是我和肖翎不應該先走。可我怎麼敢告訴她是教父給她的酒裡下了藥。

  我和銳哥就一個勁兒地肉搏,我從來也沒有那樣豪爽過,以前我和同學喝酒常常作弊,不是把酒壓在舌頭底下偷偷去吐就是在倒酒的時候出老千。今天我和銳哥是完全在火拼純內力,喝到第四瓶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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