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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那天陳尋和唐海冰他們玩了個痛快,方茴本來以為能在晚上等來他的電話,卻遲遲不見動靜,便一邊遺憾一邊心酸的睡了。

  第二天陳尋精神不錯,可方茴卻還陰鬱著。但因為那天有實習老師來做公開課,所以班委們在中午一起開了個會,安排一下誰舉手誰發言什麼的。在大家面前他們也不好彆彆扭扭的,兩個人例行公事的說了幾句話,那點不開心的事漸漸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茴他們的實習老師姓馬,是教語文的剛畢業的研究生,她選的公開課是林黛玉進賈府的那篇課文,事先做了不少準備。那時候很多北京高中都像模像樣的安置了閉路電視和投影儀等等在當時還算高檔的設備,但這些設備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用,只有公開課或領導視察學校時,才象徵性的開開,證明一下機器還是能運轉的,不僅僅是個擺設。

  那天馬老師就在四十分鐘的時間裡,把這些設備用了個遍。先在投影儀上放人物關係圖,電視機放《紅樓夢》電視劇的片斷,後又每一小組發十二金釵的撲克牌,在黑板上摘抄紅樓詩詞,把教參裡的那點內容背的滾瓜爛熟。課是上的確實不錯,只不過不是哪堂都是這麼上的。總之弄得有聲有色的,就像課後整個語文教學組給的評價"準確把握教學要點,課堂氣氛生動活潑。"

  送走了語文教學組的所有人,馬老師總算松了口氣,那天是兩節連堂的課,第二節課的時候馬老師如釋重負的放棄了那些設備,改上作文評講課。方茴他們平時一周寫一篇周記,有時按著教學進度再安排點命題記敘文或議論文。那次他們正好學到小說單元,作文作業要求寫的就是短篇小說。馬老師大概講了講寫小說的要點,就學了幾篇同學寫的不錯的文章讓他們逐個上講臺前念。

  其中有一篇喬燃的,可輪到他時,他卻死活不上去。馬老師那天心情好,就笑眯眯地說:"喬燃,我看了你的文章,很不錯的嘛。男孩子有什麼扭扭捏捏的,沒准那個女同學就想欣賞你的這篇作文呢!"她這麼一說更引起了大家的興趣,男生們都起著哄讓他上去,喬燃推託不過,只好紅著臉走上了講臺。

  "《一朵丁香花》,高二一班,喬燃。"喬燃昏頭昏腦的把班級姓名也念了出來,低下同學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的停頓了會,直到馬老師維持好秩序,才小聲繼續念完了全部。

  "每年到了春天,到了丁香盛開的季節,我都會想起一個人。她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丁香也是很美麗的花朵的女孩。

  我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對她格外在意了,如果時光也可以像電影鏡頭似的分開成一張張的畫面,那麼現在在我腦子裡閃現過的關於她的第一張畫面就是在一叢丁香樹的旁邊。

  那天是個明媚的春日,她走過丁香花旁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微風,輕盈的白色四瓣花飄了下來,落在她的頭髮上、肩膀上,就像是特意為她下了一場花雨。我站在她身後聞見芬芳的氣息,也許是那個畫面太美了,恍惚中,我分不清那香氣究竟是來自於花,還是來自於她。

  後來我經常路過那片花叢,因為她的緣故,我總是在那裡停下一會兒。偶爾也還會遇見她,但是她卻從未再看那些丁香一眼。

  那個春天,我記住了,她忘記了。

  每年都只有一個春天,我不知道我們會在多少個春天擦肩而過。有人告訴我,五片花瓣的丁香能夠給人幸福,於是我找了很多朵五瓣丁香,多得我都覺得這個傳說不可信了,卻始終不敢送給她一朵。

  終於有一天,在丁香散發迷人香氣的日子裡,我又和她一起走過了那片花叢。那天她穿著白色的外套和暗紅色的球鞋,其他的我記不清了,因為我一直沒怎麼抬頭。她的樣子並不開心,她問我有忘不了的人麼。我說有。她說既然忘不了過去那麼現在喜歡的人怎麼辦。我說現在喜歡的人就是我忘不了的人。她問那以後喜歡的人呢。我說一起忘不了。她說我騙她。我就反問,那你會把我忘記嗎?她搖搖頭。我接著問,那你喜歡我嗎?她沒有回答,我卻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對她說也對我自己說,你看,忘不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那天我從樹叢中摘了一朵五瓣丁香送給她,她也回送了我一朵。如果這朵丁香花靈驗,那麼我寧願把我的幸福也送給她。

  其實,上面對話我的所有回答,我都想在後面加一句話。

  忘不了的人,是你。

  現在喜歡的人,是你。

  不管以前、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想忘記的人,是你。

  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喜歡丁香,白色的粉色的,盛開的枯萎的,我全部都喜歡。就像喜歡她一樣,無論她是什麼樣子,長髮短髮,是我的或不是,我全部都喜歡。

  這個春天,我記住了,她會忘記嗎?"

  喬燃念作文的時候,班裡的同學漸漸不再浮躁,他們就像聽故事一樣,認真聆聽著這個少年的獨白。也許唯一不太專心的就是方茴,只有她真正聽懂了這篇優美的作文,就因為太懂了,以至於差點流下了淚。

  (18)

  喬燃念完之後很平靜的走下了講臺,所有的柔情百轉仿佛都融化在了那些文字中,他沒看方茴一眼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趙燁伸出手掌,喬燃默契的和他擊打了一下。陳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喬燃回以了一個靦腆的微笑,眉毛揪在一起說:"真他媽的丟人!"

  "沒沒沒!你不是丟人,是文人!"陳尋飛快的轉著筆說。

  馬老師照例要點評一下,她笑著說:"大家覺得這篇文章怎麼樣?挺好的吧?呵呵,的確是不錯的作品,裡面蘊含著的真情實意很讓人感動。但是,我想這篇作文可以說是一篇好文章,但不能說是一個好小說。無論多短的小說,都還是會有清晰的脈絡,事情的起因經過發展結果,還有必不可少高潮。這篇作文更像是散文,結構有些鬆散,故事略顯單薄。喬燃你可以回去再修改一下,最好是把內容豐富些,當然,我也期待看到這篇作文能有精彩的後續發展!"

  馬老師俏皮的眨了眨眼,同學們又嬉笑起來。喬燃默默低下了頭,馬老師的話打動了他,到不是那些評語起了醍醐灌頂的作用,只是他猛然發現,原來他和方茴之間沒有起因經過發展結果,更沒有高潮,連篇短篇的小說都無法構成,充其量只能是篇結構鬆散的散文,而且,這篇散文註定沒有續集。

  我曾問過方茴,聽完喬燃的作文之後是什麼樣的感覺。她垂下頭,烏黑的長髮擦過蒼白的臉形成了對寂寞的最好詮釋,而後她輕輕的說出了兩個字,惶恐。

  那天方茴都沒有再抬起眼睛看喬燃,沉默比言語有著更深刻的內涵。她不是沒被打動,正是因為被打動才覺得惶恐。

  而喬燃好像一點沒有意識到方茴的敏感,他和往常一樣,笑笑的走向方茴,甚至讓她產生那篇作文的作者並非喬燃的錯覺。

  "嘿,借塊橡皮!"喬燃在她面前站定。

  方茴匆忙的從筆袋裡掏出橡皮遞了過去,那塊橡皮製作成了粗粗的鉛筆形狀,從外表看和它的用途嚴重不符。

  "靠!這麼大塊!"喬燃驚訝的說,"有小點的嗎?"

  "沒……沒有。"方茴使勁搖了搖頭,耳邊的碎發飄了起來,讓對面的人微微恍了神。

  "這個夠用一輩子了吧……"喬燃看著手中的橡皮說,"那乾脆送給我吧!我做個試驗,看能不能一直把它用完。"

  方茴點點頭沒有說話,直到喬燃走開她才重新仰望世界。

  窗外的春光明媚刺眼,沉靜的校園裡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單純的真心愛慕,只可惜他們不明白那時一切尚早,輾轉歲月裡再多細膩情思也會最終化灰流逝,暗戀可以支撐起少年時代的所有夢想,卻不能抵擋成人以後的微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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