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被窩是青春的墳墓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
八、流景閑草 1 你錯過了我的中年,晚年。 生命的長河,不經意的轉彎, 以及靜靜流過的平野。 ——蘇來 如同清竹與雅菊是中華的身骨和姿容那樣,櫻花是長年眺望山巒與大海的島國吟詠的一首和歌。在暮春的日夜,白色花瓣像銀河的塵星落在《雪國》的結尾裡。 來到這座北方城市的第二年,我租住了一處房子。院子裡便有這樣一樹櫻花。正是春天。櫻花盛放,地上鋪著一層細軟的白色花瓣。此情此景充滿著某段記憶的暗示,叫我一眼便喜歡上。我又想起這樣一個故事,在日本明治時代,曾有一個年輕女子跳瀑自殺。她並不是因為失戀或者厭世、疾病或者絕望,只是因為覺得青春年華太美,不知失去之後如何是好,於是不如像櫻花那樣,在最美的時刻死去。 房子是過去殖民時代的老建築。地方誌上記載著這棟房子的特色在於融合了三種建築風格。是德國籍的 義大利裔建築師為法國人設計。後來被一個日本人買下。我曾固執地猜測院子裡的櫻花便是那時被種下的。然而經過多年改建和維修,房子外表看上去已經面目全非。內部之陳舊,凡物皆有著被時光細細撫摸的溫感。光線被阻隔在頂部弧度柔美的窗子外面,只在脫漆而粗糙的舊木地板上切下一溜狹長的暖色。屋內顯得格外陰暗。鐵藝柵欄的鏽跡被雨水沖刷,在青苔隱現的牆上留下淚痕般的印記。 我在這裡,只擁有一間房,一縷光線。房間像是一個舊教堂的冷清的耳室,終年在晨曦時分獲得富有宗教意味的光芒從高而窄的玻璃窗射入。 隔壁的一個女孩子,是美院的學生。她用張愛玲般的語調萬分親切地描寫這裡:清晨時候,賣早點的老師傅騎著掛了鈴鐺的舊自行車,鈴鐺清脆作響的聲音和豆漿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潺潺地從窗下流過去。 我一直都記得搬來的那日,春光甚好,在漂浮著絲絲柳絮的溫潤的空氣中,無處不在地遊移著晴朗的氣味。打理好屋子走出門院的時候,被陽光照射得睜不開眼。天空的藍色被清明時節的雨洗得發白,淡如裙子上的浮青暗紋。院子裡一樹櫻花,凋落之姿,狀如飛雪,灑下的是一地古代日本 散文中的物之哀。 我在那裡停留片刻,鄰居的那個女孩兒便也走了出來。那一刻她抬起手來遮住眼前的強烈光線,我看到她右手四指上的銀戒指。 一來二往,我們漸漸熟悉。 閒談幾句,我問起她的戒指。她略帶疑慮,取下來給我看。說,這是她和一個男孩到瀘沽湖旅行之時在一家銀鋪打做的。做了兩隻,分別在上面用納西古文刻了彼此的名字。她又指給我看,並且輕聲說,我的戒指上有一道裂痕。也許是在打造的時候,用力過度。我告訴過他,感情用力過度,亦充滿裂痕。等到它斷裂的那一天,我們便分手。 2 那天晚上她敲開我房間的門,送給我一本《枕草子》。她穿白色的寬大恤衫,水綠色的短褲,趿著人字拖鞋。剛剛洗過澡,頭髮濕漉漉的滴著水。健康得像一隻剛從樹上摘下的新鮮檸檬。她說,這本書,也許你會喜歡。 那一個瞬間,我望著這本書,恍然間回到了塵埃中的心動。 十幾歲時喜歡的一個人。面容素淨如雪地般的高個兒少年,看起來清清朗朗,像是操場跑道邊一棵沉默的翠綠楊樹。 在那一年,從秋天到第二年的春天,他天天走路回家,我就遠遠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以至於他的每一步姿態,我都諳熟於心。熟知他居住的院子。熟知他會偶爾在畫具店和書店停留。熟知他走路從來不會回頭以及左顧右盼。熟知他習慣將雙肩包單背在左肩上。熟知他因自幼習字而寫得一手雅暢的行楷。熟知他十分喜歡看書。 他是那樣姿態端然的少年。我知道他與所有人都不同。左右手均可以寫漂亮的字。手腕上系著黑色的細線,上面還有一顆鈕扣。我曾經趁他離開座位時,翻開他反扣在書桌上的一本書。是川端康成的《雪國》。 喜歡看這樣的書的年輕男孩,不多見。 姑媽從英國回來的時候,送給我一支從莎翁展覽館附近的紀念品店裡買回的鵝毛筆。15英鎊。金色的筆尖,淺棕色的羽毛筆桿有近一尺長。握筆書寫起來竟有飛翔的詩意。我拆開樸素簡潔的包裝,欣喜的瞬間,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他。 那日下午我騎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去書店裡買來一本薄薄的英文字帖,開始練習寫漂亮的圓體字。 因為我曾經在老師給全班放電影,鏡頭裡閃過一篇漂亮的圓體字書信的時候,偶然聽到他驚歎,太漂亮了。 我知道,他是沉默寡言的人,從未喜形於色。他一定是非常喜歡圓體字。 在那年春天結束的時候,我開始夜夜在檯燈下透著灰白的薄紙,蘸墨臨帖。連鵝毛筆的筆尖,都被磨得光滑圓潤,使用起來順手舒心。那一遝用來重複臨摹拉丁字母的紙,摞起來已經厚厚一疊。看上去仿佛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戀。 那封信,我幾乎寫了兩年。夜夜面對著信紙,強迫症一樣練習如何把每一個字母都寫得像一首詩。溟漠地想像著如何以像電影場景一樣的方式交給他,然後獲得他掌心的溫度,以及像花蔭下的苔蘚一般青鬱的戀情。 在快要畢業的時候,終於決定去找他。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