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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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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空間不算大,冰冷的醫療儀器旁站著三個叔嬸輩的親屬,鐘辰皓向長輩們微微點頭致意,走向床邊跪坐在地上的許盈。 許盈遲緩地看著蹲下身的他,張了張口,卻吐不出一個字,她的眼淚流水一樣湧出來,右手始終抓住床上父親的手不放。 「小盈,別把眼淚沾到你爸身上。」一個嬸嬸說,「有說法,不好。」 她心裡升起一股反感,生硬而嘶啞道:「我爸才不信這個!」除了女兒的眼淚,爸爸還能帶走什麼,如果這也不被允許的話,還有什麼可以模糊陰陽兩界的距離? 鐘辰皓輕輕撫了下她因劇烈痛哭而不停微抖的雙唇,轉頭看向急診床。他沒有機會叫一聲爸爸的老人,神情那麼平靜安詳,除了面部有些發紫,就像熟睡一樣,老人的手冰涼而柔軟,被女兒緊緊握住,可是無論再怎樣用力,永遠也無法合攏掌心,與女兒親昵地回握。 使了一點力氣,把許盈的手掰開,捂在掌心揉搓按摩,這樣的慌亂忙碌間,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手因為過於激動已經痙攣得無法伸展開。 那位不知何種親屬關係的嬸嬸明眼看出端倪,訝然問:「小盈,這是……你物件?」 一向靦腆易臉紅的許盈此刻卻做不出任何表情回應,木然地凝視著自己與鐘辰皓交纏在一起的雙手,鐘辰皓看向長輩,坦然承認:「是。」 「什麼時候的事?」嬸嬸深深歎息,「早點帶回來讓你爸看看多好……」 許盈眼睫動了動,鐘辰皓心裡微驚,立刻將責任攬過,「是我不懂事,我早該登門的。」已遭受喪父之痛的可憐的孩子,怎能再背負心靈的疚悔,本是突如其來的意外,誰也不該苛責於誰。 有人拿著白酒和毛巾進入,「四嫂,帶小盈出去吧,給大哥擦擦身,好換衣服。」 鐘辰皓將許盈從地上扶起,把她交給她的四嬸,許盈回頭看他,他已經接過一條毛巾,待她們踏出門口,便輕輕關上門,自然而然留在其內。 他要作為許家一分子,為兩人共同的父親做最後一點事。 中午就將許父送到火葬場暫置,待許君從學校趕回來再火化,下午回到許家,從四點到晚上八九點,接到消息趕來的悼者接連不斷,單位同事、舊日同學、少時朋友、相處幾十年的老鄰居、同族親屬、相近姻親……人人黯然歎息:去得太突然了,扔下一雙兒女,還有結髮三十載的老妻。 許盈的母親對每一撥來到的悼者重複講述——「早上出門還好端端的,有說有笑,雖然感冒了幾天,但今早的精神很不錯……誰知在親戚家的宴席上突然就倒下了,三兩分鐘就不行了,都沒等來救護車……他一直都在吃胃藥,心臟是有些不太好,但誰能想到會得了急性心梗……」 許盈躺在自己房間,聽客廳裡近二十人低聲談論著、歎息著,不敢回想她趕到時爸爸躺在冰冷地面的情景,腦裡稍微閃過那個畫面,眼淚就奔湧而出。 鐘辰皓坐在她身邊,低聲道:「你睡一會吧。」 她搖頭,「睡不著。」茫然無神地瞥到窗戶,心裡一顫,澀疼的眼睛又不受控制地溢出滾熱,「紗窗……」她啞聲道,「紗窗!」 鐘辰皓立刻湊近,「紗窗怎麼了?」 她氣息不穩,不知第幾次又要哭出來,「夏天紗窗要清理,我不會卸……也不會裝……」 他柔聲安慰:「我過來裝。」 「你不會,小君也不會!」她恨聲道,側身用力按住絞疼的胃,「只有爸爸才能裝上……」 鐘辰皓俯身抱住她,慢慢吐氣,眼眶也微燙。 這個家,許盈父親的身影無處不在—— 一日三餐,六七年如一日。 水電費、固定電話費、煤氣費、有線電視錢、取暖費……其他三人不曾去過一次,都是她父親到各個收費處去交。 電器燈具、爐灶紗窗、地板壁磚、水管馬桶……哪一樣出了毛病,都是她父親修繕整理…… 還有窗臺玻璃缸裡的魚、陽臺十幾盆花、壁櫥裡醃制的酸菜…… 「老爹圖便宜買八塊錢的日光燈管,結果不到三個月就壞了……」 「爐灶架的金屬腳掉了兩個,我家老爹自己做了兩個小鐵片安上去,居然看不出區別哎……」 「飲水機的塑膠推環斷了,我爸用銅絲拗成U形,花了兩個小時安上去,還蠻好用的,省下一筆銀子……」 「老爹原來兩天給魚換一次水,後來懶了,半個月也不換一次,魚缸已經綠得看不見魚影子了……」 「我家戶主大人竟然把吸油煙機裡的廢油倒進花盆,還理直氣壯地說是肥料的一種,燒得龜背竹差點掛掉……」 「紗窗壞了,從縫隙溜進幾十隻小飛蛾,撲得滿牆都是,噁心死了,我拖老爹幫我打,他不但不幫我,看我生氣還哈哈大笑……」 那麼多抱怨、讚揚、責怪、氣惱的日常叨念,勾勒出她深愛的活生生可敬可愛的父親。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切! 「早就覺他心臟不好,讓他去醫院,他那麼強,信不著醫生,又捨不得錢,就是不去,結果賠上自己一條命!」 許盈說這話時,恨恨地咬著牙根。 自小就有著柔軟感情的她,第一次這樣惱怒地痛恨她最親愛的父親。 「我幹嗎不像去年逼他看胃病那樣再逼他去一次醫院檢查心臟,幹嗎他說不要緊我就信以為真?爸爸一向剛硬倔強,我又不是不知道……」 許盈也同樣恨著自己。 忿恨的話讓他的心跟著一起絞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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