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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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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助養合同,劉錦之每個月都要去探視。頭一年,苗桐的母親還臥病在床,他每次去苗家都看見苗桐在做家務。苗家足夠落魄,可家裡卻挺乾淨,巴掌大的院子裡還種了棵葡萄樹,幾株指甲花。大夏天癱瘓在床的苗桐母親也沒有得褥瘡,床頭擺著新鮮的葡萄,十指染得紅豔豔的,總是帶著很感激很滿足的笑容。 有時劉錦之會覺得苗桐不是那個婦人的女兒,除了孝順,苗桐很少表現出對母親的依戀。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更多的,應該會憤恨命運對自己的不公,或者怨恨母親這樣的累贅。雖然這些懷疑得不到證實,劉錦之依舊打心底開始厭惡這個不聲不響的孩子。 苗桐的十三歲生日過後,糖尿病的併發症要了她的命,白家出錢安葬了她。按照苗桐家的風俗,父母去世,兒女要沒晝沒夜地守靈三天。劉錦之去探望,苗桐一直跪在地上低著頭,墓碑前的供果滾下來,她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她給他磕頭笑著說,劉叔叔對不起,給您和白先生添麻煩了。 那天回到源生,白惜言問他,你的眼睛發炎了? 後來白惜言助養的孩子越來越多,為了善名,為了源生東山再起。那些孩子比苗桐嘴巴甜,懂得討好大人也可愛,可是劉錦之真正注意的也只有苗桐。 以前苗桐是叫他劉叔叔的,後來卻稱呼他劉秘書。那一日,他清晰地感覺到他已經無法用看小孩子的眼光去看苗桐了,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怎麼能在母親的靈堂上那麼鎮定地對別人笑?她早熟得可怕,年齡界限會隨著成長越來越模糊,心臟會不會也變得世故冰冷? 「出差啊,那就算了,還是工作重要。」 對於這個答案,白惜言在電話裡沒有再說什麼。 他不過是一時起意,過後又不願食言而肥。出差也好。白惜言並沒有任何懷疑。直到年底常勝廣告集團的酒會,白惜言受邀去參加,劉秘書安排了公司的法語翻譯袁佩佩做他的女伴。酒會雲集了與常勝有業務聯繫的各界精英,大多數的人都是沖著擴充人脈來的,而人脈大多是酒桌上喝出來的。 白惜言不喝酒,見了幾個老朋友,與袁佩佩跳了一支舞,便去不大起眼的角落裡休息。袁佩佩與他說著公司裡的事,眼睛盯著遠處,突然笑起來,「常傑手下這群混蛋就會欺生,當初我剛做這行不久也被他們在酒桌上灌了不少,勸酒詞一套一套的,小姑娘就是好糊弄啊,照單全收了,可憐誒。」 白惜言順著袁佩佩的目光往過去,兩個中年人還有個稍年輕的圍著個女孩子,女孩子穿著基本款的黒色小禮服,兩頰通紅,一邊應付一邊眼珠子四處望,像在找什麼人。 酒店是五星級的,連衛生間都配備服務生,苗桐抱著馬桶幾乎將胃都吐了出來,服務生小姐已經見怪不怪,等她吐完體貼地遞過來漱口水和毛巾。這些都是要給小費的,苗桐去摸手包裡的錢,服務生小姐卻笑著說:「我不能再拿您的錢了,外面那位先生已經給過了。」 她可不相信摳門的總編老頭子會跑體貼地跑來給她付小費! 那位先生坐在休息沙發上,黑色的西裝裹著他修長略瘦的身軀,長腿優雅地疊在一起,可不是她的長腿叔叔嗎? 白惜言擺出長輩的姿態,招手讓她過去,微笑,「怎麼樣?好受些了嗎?」 苗桐走過去鞠躬,「您好。」 「不是去出差了嗎?」 那是撒謊的。苗桐抿住嘴唇,她這會兒腦子發昏,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自持。 他看到她將眼神不自然地轉到了一邊,嘴唇繃緊,這簡單易懂的肢體語言讓白惜言臉上的笑再也維持不住了。若是連基本的察言觀色都不懂,他的源生地產還能有今日的再度興盛?或許剛開始他對她有那種身為長輩的責任感,可是在發覺她撒謊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這是劉錦之是對的,結束助養的孩子沒有必要再去有聯絡,以後的路還很漫長,無論多麼坎坷,都要他們自己去走。 苗桐在等他說話,說什麼都好,可他在沉默,臉上慢慢浮起了絲失望之色。 這張臉實在是太美麗了,連失望的樣子都那麼的生動。 而後白惜言站起來,並沒責備,「我先走了,有什麼事直接打電話找劉錦之就好。」說完理了理衣服往宴廳走了。等他沒了蹤影,苗桐才抱著頭頹然撲倒在沙發上,感覺心臟緊縮發疼。太疼了。她讓白先生失望了,她突然發現原來除了怕離白惜言太近以外,還有她更怕的事情,就是讓他感到失望。 這幾乎已經讓她痛苦到快要窒息。 許多清醒的情況下,根本不會去做的事情,卻因為酒精在體內發酵點燃而後燎原,將理智燃燒殆盡,只憑藉本能根本不受控制地去做內心最想做的事。 白惜言回到酒會與朋友告辭,而後與袁佩佩乘電梯去地下停車場。 司機小莫聽見他們的交談近了,一頭汗地站在車門口喊:「白先生,你們可回來啦,這個姑娘喝醉了巴著車門,我怎麼勸都勸不開,這……這總不能拖到一邊去吧,出了事怎麼辦?」 車門口有個人形物體雙手抓著車門,好似已經不能獨立思考,只有雙手下意識地扣得死緊。苗桐此時的耳朵裡好似有飛機起飛的巨大的轟鳴聲,而後她聽見有人叫白先生,即使大腦爛醉如泥,還是條件反射地開始清醒。 「看樣子是酒會的客人,喝多了找錯車了。」袁佩佩看了眼牆上的保安港電話,拿出手機,「簡單,通知保安。」 「不用了。」白惜言已經看出是誰了,他被這雙又愣又直的目光盯著,心裡有些摸不透這孩子到底是醉了還是清醒,於是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額角的汗,「苗桐,你在這裡幹什麼?找錯車了?」 苗桐有些呆滯,「白惜言?!」 他一愣,心想這是什麼狀況,「……是我。」 「對不起!」 「好,沒關係。」他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對於喪失禮貌的醉鬼,唯一的辦法就是順從她,「你跟誰過來的,先起來。」 苗桐機械化地回答,「肖建國……」說完又補一句,「……摳門老頭。」 一直站在旁邊雲裡霧裡的袁佩佩忍住「噗嗤」笑起來。肖建國是報社的總編輯,年輕時下過鄉,娶了個簡樸持家的山妹子,調回城裡後還保持了在窮苦鄉下養成的簡樸習慣。這種簡樸在工作上也發揮到了極致便成了摳門,然而他的摳門也是很有名的。 袁佩佩忍不住笑成一團,這姑娘太有趣了,她每年的生日禮物肖叔叔都不會忘,可是每年的禮物都是全年的晨報和週刊是想有多摳?! 白惜言也跟著笑了,「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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