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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嗯,是這樣的,」白露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從前我的鞋子都是哥哥買的。」

  她沒有接著說下去,但陸人曦卻已經明白了。

  這一雙舊鞋子當然也是白崇川買的。而每一雙穿舊了,穿壞了的鞋子,白露當然也不會扔掉,她會洗乾淨了,珍藏起來。

  一想到這裡,陸人曦的心又酸又苦。

  槐樹本來是一個極好的藏身處所,但最安全的地方偏偏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其實白崇川是第一個來到這裡的人,他喜歡這個地方,那麼安靜,仿佛與世隔絕,在這裡,你可以把心和靈魂拿出來曬一曬,把一些事情像播電影一般慢慢地回味一番。

  最近這一段時間,突然在空白的記憶段裡湧來了這麼些人,他更應該要讓頭腦靜一靜,好好地想一想。

  所以,放學後他就來了。

  可是,這寧靜的地方已被打攪。

  當他聽見了陸人曦嬌媚的笑聲時,第一反應是藏入槐樹葉中,但一種潛在的直覺卻指引著他藏入了圍牆角落茂密的美人蕉叢間。

  美人蕉正在開花,這一種南方特有的植物開三種顏色的花,如蝴蝶翅膀般的淡金色,純淨的玫瑰紅,嬌嫩的淺粉色。

  白崇川就在一蓬淺粉色的美人蕉花叢中。

  來的是花一般的陸人曦和那一個天生引人注目的少年皇甫爍。

  皇甫爍穿著銀白色的唐裝,紋著圓形蟠龍圖,黑色長髮飄逸,恍似白雲間來客。

  他們在槐樹後站了一會,便躍上樹端,坐在樹葉間,任顫動的樹枝灑下一地落葉。

  如果白崇川剛才選擇錯了,此時便尷尬相見了。

  然後,白露就來了,她帶著一本薄薄的小書冊,坐在槐樹下,讀了一遍又一遍,直讀到太陽下山,彩霞疲倦,連風也無力頑皮,乖乖地躲進了她的懷抱。

  陸人曦似乎存心要讓白露發現,他總是把樹上的葉片含在嘴中,不一會兒,便一彈指,讓葉片跳起舞來,旋轉著落在白露周圍。

  這時候已經是秋天,落葉繁多也不為奇。

  白露抹開了鬢邊一片葉子,微微地一笑,仍沉溺於枯燥的文字中。

  但只有傻瓜才不能發現陸人曦如此囂張的行止,所以白露再次從書頁中抬頭,便喚了陸人曦「出來」。

  陸人曦訕笑著走了出去。

  皇甫爍一直籠在寬大的袖袍中的手伸了出來,他飄然地站起來,踩著顫巍巍的樹條往著圍牆走去,一騰身,落在了圍牆之外。

  幾乎只是一瞬間,皇甫爍又出現在圍牆上,他的手上多了一雙被粉色綢帶勾著的少女鞋。

  皇甫爍把鞋子綁在一節不高的枝條上,還細細地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然後他退後幾步,像打量著一件藝術品一般地欣賞著這一雙鞋子這一個蝴蝶結。

  當他縱身再躍出圍牆之時,白崇川不禁撫掌。

  皇甫爍的這一連串動作,寫起來很冗長,但其實卻只不過是短短的一盞茶時間。

  看著皇甫爍敏捷如獵豹,輕盈如雪花的動作,連白崇川也不由得不讚美。

  只是,皇甫爍的這一雙鞋子明顯是要送給白露的,為什麼他不當面交給她呢?

  為什麼他要讓白露誤會這一份禮物是陸人曦送的呢?

  白露一手提著鞋子,一手拿著書冊,和陸人曦並肩談笑而去了。

  白崇川緩緩從美人蕉叢中站起身來,他的膝蓋又酸又麻,根本走不了路,所以只好來到槐樹下,就在他坐下的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張落在草叢間的書簽。

  是一張書簽嗎?

  白崇川撿起來一看,卻是一張已經泛黃了的照片。

  是一個沉睡的小男孩和一個像小獸一般地趴在小男孩懷中的小女孩的照片。

  白崇川突然記得,當他到白宅去「尋找」記憶時,曾到過「白崇川」的臥室,那低垂的幕帳,那旖旎的燈光是如此的陌生,但他駐足在一間小型的收藏鞋子的儲物間時,心底卻像是被撥動了的弦一般。

  很多很多的鞋子。

  不同款式的鞋子,不同顏色的鞋子,不同質料的鞋子。

  舊鞋子。半新不舊的鞋子。新鞋子。

  每一雙鞋子都讓人感覺如此舒服,白崇川甚至開始想像自己穿上了這些鞋子的樣子。

  在白崇川的鞋子儲藏室的一側,還有一個小一些的少女鞋儲藏室。

  鞋子不多,也不少。

  但幾乎都是舊鞋子了,而連同小小孩童的嬰兒虎頭鞋,稍大一些的學步鞋,孩童鞋,三四歲穿的吊帶小涼鞋,也都井井有條地收藏著。

  白露不像白崇川。

  白崇川有收藏鞋子的嗜好,白露的鞋子也都是白崇川所買。那一天,當他參觀到這的時候,心中方有一絲異樣的情愫。

  所以,在剛才,皇甫爍掛鞋子的時候,白露坐在青草上綁鞋帶的時候,似乎總有什麼在他的血液裡沸騰。

  此刻,白露擔著舊鞋子。舊鞋子垂在腰側,一晃一晃的,像是兩隻睜大了的眼睛,令白崇川的心似乎燃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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