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不哭泣(51)

五十一

　　鄭立風在家中備受呵護，對母親一向順從。母親在他年少的時候，為他和姐姐撐起了一片天空。他永遠記得自己高燒不退時，母親半夜背著他，冒雨徒步走了十幾裡地到最近的鎮上去看醫生。母親溫暖的脊背，曾是他感覺最安穩的天堂。

　　從第一次到鄭立風家裡去見他父母，李紅玉就很容易地感受到這個家庭中他母親所占的主導地位。嚴母慈父的家庭，對於兒媳婦其實會有著更加審慎的眼光。所幸李紅玉本來就生得比一般農村女孩多了幾分洋氣，一雙丹鳳眼波光流轉，家中雖清貧，但也是正經人家。而且她畢竟還是一個正正規規的大學本科生，為人處世也大方周到，因此初次見面之時，鄭立風的父母對這個兒媳比較滿意。而鄭母最喜歡的還是李紅玉的胯部較寬，按農村的說法，這樣的女子容易生兒子，這為鄭家的傳宗接代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但是李紅玉深知，自古以來婆媳關係都十分難相處，何況婆婆還是家中挑大樑的厲害角色。最重要的一點是鄭立風對母親百依百順，向來視母親的話為聖旨。如果不是鄭母認同了李紅玉，她知道自己絕對沒有那麼容易進鄭家的門，就算進了，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鄭立風決定買房了之後，沒多久便把母親接了過來，好讓母親一起參謀房子的事情。

　　三個成年人一起擠在那狹小的握手樓出租屋裡，有時覺得轉身都困難。本來開始是讓李紅玉跟鄭母一起睡床，鄭立風打地鋪，可是這樣睡了兩晚之後，李紅玉便私下跟鄭立風要求，她也要一起打地鋪，不然根本無法休息。

　　第一個晚上，李紅玉硬是磨蹭了半天，很晚才上床。上床之後她十分拘謹，動也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喘，以同一個姿勢躺久了，便越發想換一個姿勢，可又怕動靜過大吵醒了婆婆，只得一點一點像蟲一樣蠕動。等好不容易完成了一次翻身的過程，她才發現自己剛才千辛萬苦醞釀的睡意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一身大汗。

　　李紅玉第二天還要上班，怎麼經得起這一夜一夜的折騰，於是只能跟鄭立風求救，謊稱自己感冒了，怕傳染給婆婆，想在鄭立風旁邊再打一個地鋪，反正是住五樓，也不會有潮氣。

　　鄭立風跟他母親轉述的時候，鄭母非常不快。她覺得李紅玉是嫌棄自己了，不願意跟自己睡，才編出這麼一個理由。鄭立風於是幫李紅玉說了幾句好話，誰知鄭母便抓住這些話不放，硬說鄭立風娶了老婆忘了娘，枉費自己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這麼大。

　　李紅玉本想裝病，沒想到弄假成真，最後搞得又咳嗽，又流鼻涕，這才安撫了婆婆，平息了整個事態。但是鄭立風已經十分不開心了，他開始還十分理解李紅玉，可是後來也被鄭母感染，將理解變成了埋怨。

　　李紅玉知道這僅僅是開始，自己要想在這樣一個家庭生活下去，只能選擇改變和壓抑自己。鄭立風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紅玉只希望自己的善解人意，能得到他多一點的支持和理解，而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儘量要求以後不要跟公公婆婆住在一起。

　　記得有一次，李紅玉無意中跟鄭立風說起一個經典的段子，就是老婆問老公，如果自己跟婆婆都不會游泳，然後一起掉進水中，他會先去救誰。現在稍有情調的男人都會回答："先救母親，再跳進去跟老婆一起死。"而稍有智慧的男人都會回答："先救離自己近的那個人。"鄭立風則很認真地思索片刻後回答，先救母親，如果救不了老婆，自己也不會輕易放棄生命，因為自己肩上的責任還很重，不能說死就死。另外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他希望李紅玉最好還是先去學習一下游泳，以備不時之需。

　　其實當李紅玉看到鄭立風說這番話時那像模像樣的表情，便只是把這回答當成了一句笑談，然而鄭立風跟其母親的感情之深厚，腦中傳統思想之根深蒂固，足以讓李紅玉後來咋舌驚歎。她也沒有料到，沒過多久，她跟鄭家母子的關係便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李紅玉這個月例假沒有來，用試孕測紙一測，上面赫然顯示著兩條紅線。

　　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親自去醫院檢查了一下，化驗單的結果是呈陽性，再次向她印證了事實。李紅玉激動地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了鄭立風。鄭立風聽後煞是開心，一直在電話那頭嚷嚷著自己要當爸爸了，笑得李紅玉合不攏嘴。

　　晚上，鄭立風把母親接出來，三人一起去吃大餐慶祝。

　　席間，鄭母對自己即將當上奶奶表現得並不是多開心，反而憂心忡忡地對鄭立風說道："聽說現在可以查出來男女吧，你什麼時候帶她去查查，看看懷的是丫頭還是小子。"

　　李紅玉一聽便不高興了，但是也不便跟婆婆發作，只好將矛頭對準鄭立風，大聲說道："男女有關係嗎？現在醫院根本就不會給查的，那是犯法的！"

　　"自己懷的孩子還不許查，這是什麼道理？我又不是去查別人家的。"鄭母低頭喝茶，看也不看李紅玉。

　　李紅玉不悅，直勾勾盯住鄭立風，希望這個堂堂研究生能站出來說幾句有水準的話。

　　鄭立風輕咳兩聲，不看兩個女人，一邊若無其事地夾菜，一邊說道："三個月以後才能查得出來。紅玉你先別管這些，這段時間好好養身子要緊。"

　　李紅玉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她用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對鄭立風說道："這幾個月要我養好了身子，再拖我去查肚子裡是男還是女，對吧？告訴你，鄭立風，要查你自己去查，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鄭母見狀，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冷笑，然後依舊無視李紅玉，扭頭看著鄭立風，咬牙切齒地說道："看看吧，這就是你媳婦，再嬌慣著過兩天直接就上房揭瓦了。"

　　李紅玉極度憋屈地看著鄭立風，她倒要看看這個一直努力保持完美中立的男人這次究竟是選擇做好老公還是乖兒子。在她看來，這次完全是婆婆在挑起事端：都什麼年代了，還會那麼看重生男還是生女？如果查出來是女孩怎麼辦？難道就去打掉麼？簡直不可理喻。

　　鄭立風本想抽煙，點火時突然想到李紅玉正懷著寶寶，而且這個餐廳本就禁煙，於是只得悶悶地關上火機，從口中拿出煙，架在耳朵上。他長舒一口氣，往後靠在了椅背上，隨即又坐起身，對母親說道："媽，你別生氣，你要氣壞了身子，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可擔待不起。"他說著，故意往李紅玉那邊瞟了幾眼。李紅玉聽到此話，也暗自覺得有點尷尬。

　　鄭立風頓了頓，繼續說道："紅玉現在才剛剛懷上，身體各方面都需要好好調理，媽，你也不希望到時候你孫子哪裡出毛病吧？"為了安撫母親，他只能先入為主地催眠自己和母親，一廂情願地認為李紅玉肚子裡的就是男孩。

　　鄭母一聽到"孫子"二字，先前的不快立刻消去了大半，終於將目光轉向李紅玉，臉上洋溢著對子女的溫暖包容，"婆婆說話直接，語氣不好，紅玉你也別放在心上，這段時間就好好休息，想吃什麼就儘管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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