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不哭泣(47)

四十七

　　父親有時會略帶埋怨地說，誰家的孩子早就已經每個月往家中寄多少多少錢了。鄭立風聽在耳裡，心裡雖然略感內疚和不快，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希望和信心。他堅信自己的選擇不會錯誤，以後的路一定會按照理想的方式走下去。

　　但是沒有哪個公司會對一個畢業不久的人委以重任，就算你學業再優秀，那也只是在學校。

　　鄭立風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也許就是從跟老丁一起合作的那個大型原料採購專案開始。

　　老丁，採購部總經理，同時還掛著董事長助理的頭銜。叫他"老丁"，其實他也不過三十四五，只是頭頂的頭髮不太濃密，仿佛整個發跡線往後挪了幾公分，露出前面逞亮反光的頭皮，略微顯老。不管是不是印證了聰明絕頂這個詞，老丁的精明卻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董事長十分器重鄭立風，於是決定讓他參與公司迫在眉睫的大型採購計畫：一方面，由於之前的供應商蓄意抬價，導致合作關係破裂，董事長希望鄭立風能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幫公司再找一家品質上乘的新供應商。另一方面，也是充分表現了對鄭立風的肯定，以及想提拔他的意圖；而最重要的一點，鄭立風這個涉世不深的研究生就像是皇上御賜的尚方寶劍，本來採購老丁自是輕車熟路，但是有了鄭立風，在老總看來，多少可以壓制一下老丁那逐漸膨脹的氣焰。

　　老丁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能夠表現出對同事那春天般的溫暖，尤其是對下級，他十分有親和力，讓人感覺不到一點架子。所以，在普通員工眼裡，老丁為人謙和，又會精打細算，是公司不可或缺的頂樑柱，是老總離不開的左右手。鄭立風自然也是這麼認為，他甚至有些崇拜老丁，因此這次能夠跟隨老丁一起策劃實施這個採購項目，他心裡又是興奮又是激動。

　　浙江地區化工原料的生產廠家較多，由於本地競爭異常激烈，價格仗打得熱火朝天，各廠家對於有能力下單的客戶都奉若神明，而對同行的忌諱也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老丁帶著鄭立風已經考察了幾個工廠，每次自是被奉為上賓，豪宴伺候著，低眉順眼地奉承巴結著。鄭立風對於這樣的禮待十分滿意，甚至上癮，原來做買家是如此愜意之事，感覺人都似乎長高了幾公分，看人可以低頭俯視了。而他也才發現，原來自己對權力和虛榮竟如此癡迷。

　　但是每次鄭立風看到老丁的表現，都不覺有點羞愧。老丁對於工廠的馬屁和迎合從來都是遊刃有餘地化解，該誇的誇，有問題的地方也毫不避諱地指出，讓工廠完全無法看透他的內心究竟在想什麼，也只得加大力度地拉攏。

　　鄭立風親眼見到其中有幾家工廠給老丁偷偷塞過紅包，但是老丁都義正辭嚴地拒絕了，這不禁讓鄭立風對老丁的鐵面無私又增加了幾分敬佩之情。

　　幾天下來，鄭立風覺得自己也無法看透老丁的心思，直到有天晚上，老丁叫他一起去吃夜宵，他才真正從老丁身上學到了一些足以改變他人生觀和價值觀的東西。

　　老丁帶著鄭立風從酒店出來，在溫州街頭走了大概10分鐘，然後進了一家看上去環境還不錯的燒烤店。

　　鄭立風暗自驚歎，老丁還真會享受生活。之前在深圳，李紅玉一直嚷嚷著要自己帶她去一家韓國燒烤店吃燒烤，自己硬是沒有答應。當時覺得那家店的消費不低，還得親自動手去烤，怎麼想都划不來，沒想到今天自己卻先來享受了，鄭立風不覺對李紅玉心生歉意。

　　老丁找了一個靠牆的位置，示意鄭立風坐下，然後笑著問道："以前在深圳應該經常去吃吧？我知道你們年輕人都喜歡吃這個。"

　　鄭立風有點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以前經常路過，但是沒進去吃過。不過我看丁總您還挺懂得享受的。"

　　老丁一邊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頂，一邊哈哈大笑，"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不懂得及時享樂怎麼對得起自己呢？"說完便叫來服務員點了菜和兩瓶百威。

　　老丁從懷裡掏出一包芙蓉王，抽出一根遞給鄭立風，手還未完全伸過去，便又折了回來，說道："哦，小鄭你好像不抽煙的吧？"

　　鄭立風微笑點頭。

　　老丁於是給自己點上一支，優雅地吐出一個煙圈，說道："不抽煙好啊，抽煙傷身體，只是像我這個年紀一時半會兒是戒不掉了。"他說著蹙眉，又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看向鄭立風，繼續說道："我們董事長很器重你啊，覺得你有學歷，有才幹，能吃苦，以後一定會大有作為的。"

　　鄭立風帶著滿臉遮掩不住的笑意接過服務員開好的酒，幫老丁滿上，又幫自己滿上，然後舉杯，對老丁說道："丁總，承蒙您的誇獎和吉言，這杯我先幹為敬了。"

　　老丁眯著眼睛看著鄭立風把一杯酒一飲而盡，不易察覺地露出一個微笑，然後也舉杯跟鄭立風示意了一下，隨即倒酒下肚。

　　"小鄭啊，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老丁一邊將一塊牛排鋪在燒烤爐子上，一邊不經意地看了看鄭立風，好似很隨意地問道。

　　"說實話，我挺崇拜您的。"鄭立風兩眼放光，可以看出他這話是發自肺腑，"您懂的理論多，人際關係又好，為人處世更是沒有話說，公司多少次危機都被您一手化解。還有我覺得您剛正不阿，很有自己的原則。"

　　老丁再次哈哈大笑，他知道鄭立風最後這句是說他沒有收工廠的紅包，而鄭立風哪裡又知道，這幾顆煙幕彈是老丁故意放出讓他看到的呢？

　　"小鄭，沒想到你這麼會說話，我們董事長沒有看錯人啊。"老丁將牛排翻了個面繼續烤著，然後不露聲色地問道："這些天看了這麼多廠，你有什麼看法？"

　　鄭立風立刻警覺起來，覺得老丁此時應該是想考驗一下自己的專業水準和市場分析能力。思索片刻，他說道："我覺得其實我們去的第一家廠品質應該是最好的，但是價格方面來說最後那家又最有競爭力，所以綜合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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