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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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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頭看我,問:「你想去嗎?」 我點點頭,她便笑一下,閉上眼睛輕輕說:「時候到了會送你去的。」 什麼是「時候到了」,也沒有人告訴我。我亦不會問,因為她從來不會回答我的問題。 童年時我過得很孤單,唯一的朋友是陳姨的兒子子甄,他比我大一歲,據說成績非常好。有時他會來找我,同我一起在院子裡看書畫畫,我問起他學校裡的生活,他淡淡地說:「就是很多人一起學習,也沒有什麼意思。」 「很多人一起不是很熱鬧嗎?」 「很吵的,」他說:「而且,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跟你成為朋友。」 我再問:「那麼你有朋友嗎?」 他笑著搖搖頭,然後說:「蔻丹,只有你同你母親不嫌棄我窮。」 他很懂事,有時會幫母親分擔工作。其實家中並無太繁重的事情要做,一天三頓飯,擦擦洗洗,都有最先進的機器,按一下按扭就完成一切,但他仍然會搶著按那個按扭。 母親似乎很喜歡他,常常留他一起吃飯,文具用品也是一式兩份,我與子甄對半分。子甄並不像其他的男孩子一般調皮,他瘦瘦小小的,表情恬淡,不愛講話。 他去上課的時候我無事可做,只好悶在書房裡看書。二樓向陽的那一間屋子擺滿各種書籍,也是外公留下來的,我坐在椅子上一本接一本地看,遇到不懂的字和詞就去問老師。書中有一個大的世界,各種有趣的人與故事,我雖不完全懂,卻心中充滿嚮往。 沒有人知道,我的童年有多寂寞。 然而我終究還是一天天地長大,時光像是被拉長的線,漫長而脆弱。那些蒼藍色的天空,在雲朵流動的年月裡轉眼化作煙塵,所有一切倏忽走遠。十二歲那一年我已經長得很高,不再穿散開的裙子和圓頭皮鞋,臉頰慢慢圓潤,胸部開始飽滿。有時我對著鏡子發呆,在其中尋找母親的眉眼。鵝蛋臉,明亮的雙眼,線條柔和的嘴唇。生命是太過奇妙的事情,一個人從另一個人那裡得到似是而非的面容,那麼命運呢?是否也會繼續延續下去? 我思考著諸如此類的問題,與此同時,母親開始晚歸。 有時是深夜,有時是淩晨,她哼著歌,輕手輕腳地開門進來,將鑰匙扔在一邊,脫掉鞋子光著腳在地毯上跳舞。 我將門開了一條小縫偷偷看她,她仿佛非常地快樂,表情愉悅,雙頰緋紅,像十幾歲的少女一般。半晌她看到了我,便向我招手:「蔻丹,你下來。」 我穿著睡裙走下去,她將我拉至面前,認真地問:「你說,我結婚好不好?」 我怔住,好久後才問:「同誰?」 「一個很好的人,」她說著,站起來,在房間內轉一個圈圈,再停下來看著我問:「你不是一直想要個父親的嗎?」 我睜大眼睛:「你是說,他是我父親?」 「你覺得是就是咯!」她說完,突然呵呵地笑了起來,像個小孩一樣,停也停不住。我驚訝地望著她,她卻已經上樓了,用力地關住了門。我恍惚片刻,她喝醉了,因此才會說這麼多的話。 然而我父親到底是誰呢?我不是沒有幻想過的。他會不會很英俊?會不會很親切? 他留哪一種髮型,穿什麼牌子的衣服?是否能抽出空陪我看書,在我睡覺前念童話給我聽? 或者他並不溫和,他喜歡賭博、抽煙、酗酒。也或者他是再平庸不過的一個人,做一份普通工作,回家後累得一句話說不出,倒頭就睡。 我把書中看來的各種父親的性格拼湊起來,但始終無法勾勒出父親的具體模樣。母親在英國生下的我,也許他是個外國人,然而我並不是混血兒,我繼承了母親的黑髮黑眼,十分東方的面孔。 也或者她也不知我父親是誰,某一個冬日,她走在街角聽到嬰兒的啼哭,心生愛憐,便將我抱了回去——我大部分時候,都在幻想有關身世的種種。這是個孤獨的遊戲,永遠沒有人證明你是對或否,亦沒有人可以同你一起討論。有時候我想到一半時便索然無味起來,無聊地玩魔方。那個魔方是我們回國後母親送我的禮物,六個面,顏色分別是黑白紅黃藍綠,每面三十六個格子,我從來也沒辦法把相同的顏色拼到一起。 再過幾天,我見到了送母親回來的車,是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車內的男人穿一件藍白條紋襯衣,身影非常高大。他隨母親一起下車,站在門口望著母親笑,然後伸手將她的頭髮撥弄到耳後。 那是個充滿情誼的動作。 我盯著那個男人看,想看清他的長相。但光線很暗,我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不久後母親開門進來,我跳回到床上假裝已經睡著,接著聽到了車離開的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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