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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你有藏書麼?"

  "小看我。蔡小葵知道,我奶奶家有套《上下五千年》,正是本姑娘的。"

  "誰沒《上下五千年》啊?"蔡小謙一問,全場紛紛舉手搶著說:"我有,我有……"

  竹子也舉手起哄,我立即調轉槍頭對著竹子道:"請問,你是哪方來的黑---狼?"我把重音長音都疊加在黑字上。

  大家都笑起來,竹子確實像一匹黑狼。

  我們都催促竹子講講旅途中的趣聞。只有原辰一個人沉默,臉上掛著一層應付的微笑。我看見了,卻假裝沒看見,故意同竹子吵鬧,也許經過一個暑假的時間,我和竹子都真的把之前的不愉快和尷尬忘卻了吧,或者說,我們都真的已經無所謂。唯獨原辰,在這一刻似乎格格不入,只是我不想去驚擾他,無論他為誰而黯然,都不是我。

  我依然要做那個沒心沒肺的薏米。我和原辰的關係僵持著,永遠回不到從前,而即使不再僵持,也回不到從前。因為我們都沒有勇氣去撿回遺失的純白情誼。我們都有了無法彼此知曉的秘密心事。重要的是,我們之間距離愈來愈遠,無法企及。

  竹子去的沙漠,是新疆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瑪幹,中國的第一大沙漠,面積相當於一個新西蘭。我們都掩嘴驚訝,那個"塔克拉瑪幹"維吾爾語意就為"進去了就別想出來"。

  竹子花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日日曝曬在沙漠裡。他說走進沙漠他從小的夢想,那時候,他嚮往的是撒哈拉,那個女作家三毛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竹子媽媽說,只要竹子每個暑假都去打暑期工,到高中畢業,就資助他去撒哈拉。我們想起那年寒假,撞見竹子穿著直排輪送報紙,原來他一直在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不懈努力。

  沒想到高二的竹子在我這裡受傷嚴重,他想提前去。結果媽媽只允許他去塔克拉瑪幹,竹子沒有反駁。

  到了塔克拉瑪幹,竹子才知道它是怎樣一個壯觀的沙漠。浩瀚、廣闊,沙丘高大,形態複雜。東部和西部麻紮塔格山南北地帶,多為巨大複合型沙丘鏈,綿延數十千米;南部鄰近山嶺地帶屹立著金字塔型沙丘;中部和西南部,主要為複合型縱向沙壟;北部塔里木河老河床以南可見高大穹狀沙丘。

  一望無際的沙漠裡,只有沙漠邊緣和河岸邊分佈有以紅柳沙堆為主的固定、半固定灌叢沙堆,成為"沙漠中的綠洲"。

  塔克拉瑪幹沙漠東面有一巨大的碗形地,稱為吐魯番盆地。那裡的溫度能連續幾周在四十度左右。該盆地的東部邊緣是吐魯番綠洲。竹子在那裡過了生平最熱的日子,也曬出了非洲難民一樣的黝黑皮膚,吐魯番地區周圍有建於西元前一世紀的城市廢墟,它們處在古代絲綢之路上,竹子站在古代的絲綢之路上無比驕傲地擺POSE照相。

  而位於塔克拉瑪幹沙漠南緣,尼雅河下游,有一堆遺址,以一佛塔為中心,沿古尼雅河道呈南北向帶狀分佈,其間散落房屋居址、佛塔、寺院、城址、陶窯、墓葬、果園、水渠等各種遺跡。竹子一一拍下來,他的攝影技術令我們嘖嘖稱讚,如果不是我們親眼從竹子的數碼相機裡看到這一切,我們真的會以為,那是某家電視臺的旅遊節目呢。

  我忍不住問竹子,有沒有邂逅漂亮的新疆姑娘。

  竹子咂咂嘴,一副貪婪的模樣:"新疆葡萄真的好吃,西瓜也不錯。"

  ……

  集體無語。三秒後,爆發一陣無可奈何的笑聲。我瞅了瞅窗外的夜色,淡淡地說:"竹子,天都陰了,難怪那麼冷。"

  一個更冷的笑話,疊加在竹子的冷笑話上,引發一片與眾不同的寂寥和惆悵。

  竹子給我帶回一玻璃瓶的沙,那個玻璃瓶子很雅致,竹子說是回來後買的,然後將從塔克拉瑪幹帶的沙子灌進去。透明潔淨的瓶身上,畫著一枝燦爛的天堂鳥。我巧笑嫣然地收下這瓶沙子,心頭卻嘀咕:"放哪兒好呢?會不會讓人以為是學校沙坑裡挖的沙?"

  其餘人等均有禮物,都是不同瓶子裝著清一色的沙子,我立時就對著一排瓶子懵過去,竹子帶那麼多沙子回來,不覺累麼?或者,怎麼沒被機場截住說他試圖搬運沙漠呢?

  扭頭看了蔡小葵一眼,她在細細觀察那些沙子,居然無比聚精會神。看一眼蔡小謙,他一臉無悲無喜無怨無悔。瞧原辰一眼,他仍處於走神狀態,手指在瓶身上無意識地敲擊。

  我在心裡呢喃:"傻了,傻了,都傻了。"

  回家,竹子要送我,我拒絕了,轉身對推著黃色自行車的原辰說:"送我吧。"

  "呃?"原辰一驚訝,遲疑著,敵不過我目光裡的期望,還是答應了。

  一路無風,空氣中透著悶熱,似雷雨的前兆。我突然很想走回去,於是喊原辰停下自行車。原辰和我並肩走。我問:"原辰,你說,我們有多久沒這樣一起走著回家了?"

  "很久很久了。"原辰輕輕說。

  是的,很久很久了。久到我愛羅都已經死了,久到我們之間裂痕重重。卸下表面的偽裝,原辰的內心與我一樣陰霾,而我們卻無法彼此安慰。

  "你今天不開心麼?"

  "有麼?"竭力掩飾一樣地笑笑,輕描淡寫地問道。

  "有!你騙得了大家,騙不了我。"

  "為什麼你總是覺得瞭解我?"

  "難道你不希望我瞭解你麼?"

  原辰搖搖頭:"我不想你跟著不開心,畢竟不開心是一個人的事。"

  "你覺得你不開心,我知道了會袖手旁觀麼?"

  "即使不袖手旁觀,又能怎樣?"原辰說出的話似乎帶著頹喪的氣息。

  "究竟怎麼了?"我站定,一把拽住原辰,目光嚴峻地望向他。

  事實上,並沒有什麼。當原辰告訴我,他喊小北一起來聚會,小北拒絕了,聲稱竹子並沒有邀請她。

  "你就為這個事情不開心?竹子也沒有邀請小若若呢。"

  "小若若?"原辰驚異地反問。

  "就是路北若哈,她外婆喊她小若若。"我解釋。

  "你見過她外婆了?"

  "對啊,今天我們學校去老人院義務勞動,正巧遇見路北若,她外婆眼睛不太好,有時我覺得老人家真的很寂寞……"我只顧自己唧唧喳喳說,沒留意到原辰已經緊抿住嘴唇,不想說話了。

  當我發現這點,立刻收了言語。兩個人靜默地走路,天空滾過悶雷的響聲。雨點眨眼就撲簌簌掉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我們狼狽地跑去最近的公車亭,我邊甩著頭髮上的水,邊懊惱,這樣的雨,應該給有情的人才對,為什麼偏偏輪到我和原辰,一個有意、一個無情呢?

  我開玩笑說道:"同我在一起浪費了一場好雨。"話說出一半,一個雷在耳畔重重地炸開。

  "什麼?"原辰側身過來問。

  "沒什麼了。"我說。是天意吧。

  原辰把我送回家時,空氣裡很涼爽,飄蕩著泥土氣息。我說再見時候沒有回頭,徑直走上黑糊糊的樓梯,數著臺階邁步,竟然沒有摔倒、沒有膽小、沒有幻想黑暗中有鬼怪存在,平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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