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愛到女媧紀(2)

二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金璿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她平躺在病床上，鼻孔和嘴裡都插著管子。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金璿跑過去，站在床邊，她能聽到母親的呼吸聲，急促而又緩慢，重重的。

　　小姨在旁邊摟著金璿不停地念叨：「你要鎮定！鎮定！你一定不能著急！」

　　金璿伸手上去，被小姨抱回來。護士示意大家出去。小姨幾乎是哀求著說：「她是她女兒，您讓她多待一會兒吧。」其他人被請出去了，只剩下金璿和小姨。

　　小姨說：「千萬別動她，你先要穩定情緒。她是腦部的病，禁不住刺激，看不得你哭。聽見嗎？」

　　金璿流著淚點點頭。她不敢觸摸自己的母親，她多想摸摸呀。

　　「小聲跟她說話，她能聽見。真的。你看她的心跳有多快，別哭了！聽話！」小姨指著頭上的儀器說。

　　金璿慢慢安靜下來，她握著床邊的欄杆，小聲說著：「媽，您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金璿啊！媽！大夫都說您堅強！您可一定要堅持啊！媽……」

　　頭上的儀器顯示心跳和血壓漸漸緩和了，剛才金璿沖進來的時候心跳和血壓驟升驟降。金璿抬頭看看儀器，又回頭對小姨說：「她真能聽到我，她知道我來了！」

　　「咱們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為她加油！鼓勵她一定不能放棄。」小姨握著兩隻手小聲念叨起來。此刻，虔誠變得似乎比什麼都重要。

　　金璿環視周圍，四張床。只有母親的床頭上面貼著一張紅紙，那麼鮮豔的紙是幹什麼用的？其他床的病人都清醒著，和家屬小聲談天。只有金璿的母親，不動不說話，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金璿告訴自己，鼓勵媽媽，鼓勵她。

　　大概一刻鐘的時間，金璿連同小姨都被請了出去。在大廳，金璿看清楚了所有人，包括紅著眼圈的父親。此刻父親顯得那麼單薄，金璿感覺到心在顫抖。

　　小姨一直拉著金璿的胳膊，小聲說著金璿母親的病情。金璿點頭，她驚異于母親的強大，她那麼強，而自己太弱小了。金璿進去一次，母親的情況漸好。再進去看一次，又好了很多。小姨拉著金璿的手說：「你對她的病情有作用。你要好好鼓勵她呀。」金璿點點頭，又悄無聲息地獨自進了重症監護病房。母親的心跳有些加快。金璿坐在母親床邊的椅子上，輕輕地和母親說話，於是母親的心跳又慢慢穩定。金璿和母親說了很多話，從記事起說到現在，還說到將來，多得大概連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大概有半小時的時間，護士又把金璿轟了出來。金璿走到樓下大廳，挑一處安靜的地方坐了一會兒，她想到單旭，那個發誓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帥男孩。金璿飛快地撥出一個號碼，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一直忙音。十分鐘後仍然忙音。金璿變得焦躁起來，一直不停地撥著那個號碼。終於接通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生慵懶的聲音：「我現在很忙，回頭打給你吧！」說完馬上掛斷。

　　金璿又撥過去，聽筒裡傳來那個不耐煩的聲音：「告訴你很忙，沒完沒了是不是？」金璿傻傻地看著手機螢幕，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又被掛斷。良久，一顆大大的眼淚滴落在螢幕上，吧嗒一聲。

　　突然手機震動起來，金璿迅速接通，是小姨低沉的聲音：「金璿！快來！」

　　金璿撒腿跑上樓，所有人都在重症監護病房外站著。金璿母親那一床的周圍拉上了白布簾子，隱約能看見裡邊醫生、護士忙來忙去的。金璿想沖過去，小姨一把摟過她，帶著哭腔說：「在搶救！一定能好起來！」金璿用力掙脫，表姐也過來拉住金璿。金璿變得安靜，她呆呆地站在那裡任由小姨和表姐拉著，熱淚盈眶。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金璿想到母親的死，母親死後自己該怎麼辦呢？她搖搖頭，罵自己一句。她又覺得母親是不會死的，她怎麼會丟下金璿不管呢。她看起來那麼堅強，母親是長壽命。金璿念著。她又搖搖頭，罵自己想這些幹什麼，鼓勵母親才是最要緊的。小姨小聲說：「母女連心的，你想什麼她都知道。」

　　醫生走出來，歎了口氣。金璿一下子感覺自己的天塌了下來。最疼愛自己的母親死了。金璿撲了過去，母親安靜地躺著，嘴角和鼻孔淌著血。她伸出手摸摸母親的臉，熱的。她抬頭對大家說：「我媽沒死，她還是熱的。」一句話引來哭聲一片。

　　金璿用毛巾擦那些淌下來的血，她輕聲呼喚著：「媽，媽，媽，你醒醒……」她俯下身子，貼貼母親的臉。依然是熱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金璿的眼前模糊了，她恍惚看見整個銀河系。一閃一閃的星星，都在向她眨眼睛。不知是誰號啕大哭起來。高一陣，低一陣……

　　b

　　母親的後事，金璿一直都很安靜。她似乎比誰都鎮定。只是一襲黑衣，令她原本就白皙的臉頰更顯慘白。小姨以為她憋壞了，勸她大聲哭出來，金璿搖搖頭。直到母親被推進火化室的那一刻，金璿和小姨才在安靜的角落抱頭大哭。金璿哭得喘不過氣來，她拼命咳嗽。也只是那大概十分鐘的時間，金璿感覺到自己可憐，她哭母親，也哭自己。但回到親戚當中，金璿就又變得安靜起來，異常安靜。

　　風吹得很猛烈。殯儀館上空的煙囪又冒煙了。追魂炮鳴了多少聲，數也數不清楚，金璿感覺到自己的耳朵嗡嗡的仿佛置身於蜂群中。望著那高大的煙囪，她看見母親在空中飛著。母親特別高大，特別遙遠，是個影像。但很快，呼呼的風把母親吹散了。風拂過面龐，金璿能聞到母親的體味。母親無處不在。金璿站在人群中微笑著，她消瘦的肩膀此刻更顯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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