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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媽媽的心臟一直有問題,老毛病,冠心病。這次更誇張了,時跳時不跳。當然,醫學上的術語叫「心臟間歇性停跳」。果果給我打了電話,可是打不通,她找張小京商量。「醫生怎麼說?」他問。「心臟支架手術。」她回答。「那就手術吧!」「可費用很高。」「我來付。」「關鍵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南北不在,沒有家屬簽字,萬一……」

  我們都注意到了,此時張小京的車速正在減慢,向路邊靠過去。車停好了之後,他扭過頭來對我說:「我跟醫生說我是你的丈夫,現在聯繫不到你,我可以為你母親負責。」他的表情很嚴肅,顯然把我嚇著了。雯雯是吃驚的表情,但也可以理解。果果的臉我沒來得及看,因為張小京又說了:「現在事情成了這個樣子,如果你要恨誰的話,就恨我吧!」他的話才說了一半就把頭轉回去了,不再理我。

  「我媽媽怎麼了?」我發現我說話的時候嘴唇在哆嗦。果果本來是扭著身子的,此刻也把身子扭了回去,低下了頭。雯雯本來緊緊地拉著我的手,現在手上的勁松了許多,眼睛也飄到別處。張小京的頭擺得很正很直,好像隨時可以開車走人。

  「我媽媽到底怎麼了?你為什麼要我恨你?她到底怎麼了!」我搖晃著張小京的肩膀,他不說話,像一隻被我拿在手裡擺弄的撥浪鼓。「你說話啊!」我喊了起來。

  「南北,你冷靜點。你媽媽她……」果果開始把頭轉過來了。

  「我來說吧!」張小京粗暴地打斷了她,「手術很成功,但是伯母恢復得不好,醫生已經盡力了……」他的頭一直直視著前方。

  車內很靜,我能聽見每一個人的呼吸,每一個人的心跳,唯獨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聽不到自己的心跳。我盯著張小京的右耳朵,我一直盯著那個地方,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痦子,很小很小。

  「能把暖風打開嗎?」我問,「我冷。」

  得到這個指令,他們的表現讓我覺得他們有點受寵若驚。他們都把視線集中在我身上,想聽我對他們說點什麼,我似乎還對他們笑了一下。雯雯不知什麼時候鬆開了我的手,現在重新抓住它們。「這麼涼!」她驚呼。果果也慌忙抓住我的一隻手。我感覺不到她們的溫度。張小京回過頭來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我慢慢地覺得自己的視線變得模糊。

  那是一種無法遏制的哭泣,奔流不息。在這個世界上,我已是孤獨的唯一。

  張小京說,媽媽從手術室裡推出來以後,再也沒有醒過來,轉天她就走了,上午八點多一點。我給果果打電話的時候,媽媽似乎動了一下,只是似乎。她走的時候很安詳,沒有經受任何痛苦,在睡夢中。據果果回憶,媽媽生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影樓的服務小姐說的:「那個人真叫『顧傑斯』嗎?照顧的『顧』?傑出的『傑』?斯……」

  南北很高興她的同行們給了她這樣的評價——「無賴記者逼死趙萍」、「新聞界的巨大恥辱」、「殺人不用刀」、「她究竟對趙萍做了什麼」、「無須審判的罪行」……她一下子成了報社裡的頭等紅人,每天電話無數,所有同事都成了她的接線員。她短短26年間發生的那點破事全被別人知道了,甚至還有人自發地自覺地自願地為她尋找多年前失蹤的父親,看他是否還健在,以圖探究這樁慘案背後所包含的家庭因素以及心理因素。為了大家能夠正常工作,主編叫南北回家休息幾天。這下可好了,報社裡的每個人都成了採訪對象,個個都嘗到了被人關注的滋味。可即使逃到家裡也沒用,南北的手機號碼、座機號碼不知被哪位好心的同事洩露出去,鈴聲依舊此起彼伏。甚至連只在收房租的日子裡才會出現的房東,也破例打來電話打聽內幕,以滿足自己不可告人的好奇心。南北不得不拔了電話線,關了手機,靠那個尚未來得及被拋棄的「小靈通」與外界保持聯繫。她不敢聽廣播,不敢看電視,網就更不敢上了。網上的消息比現實生活中的還要多、還要可怕。如果不想死的話,最好還是乖乖地在家呆著,抱著一本《罪與罰》發呆。

  但是,你千萬不要以為南北現在很倒楣,恰恰相反,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幸運。發行部的同事透露,因為南北採訪趙萍的緣故,報紙一夜之間多發行了10萬份。而又因為同行們的聲討,南北的名字響亮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剛剛被抓獲的薩達姆。現在《漯城晚報》的發行量能夠超過百萬,面向全國19個省、市、自治區,不能不說南北是功臣一個。另外,已經有幾家出版社同時向她約稿,讓她寫一寫採訪趙萍的全過程,順便帶上點自己的成長經歷,一家比一家開出的條件優厚。電臺電視臺紛紛向她發出邀請,希望她能參與他們關於美容講座、消除交通隱患、育兒知識、青春100分等節目,做他們的特約嘉賓。

  南北對他們的回復是:我母親剛剛過世,我現在不想做任何事。

  把母親的骨灰鎖到火葬場的小格子裡那天,果果哭得比南北還要凶。看她那副捶胸頓足拽著門不撒手的模樣,南北都不好意思哭了,生怕表現得不如她激烈,被人笑話不夠真誠,不夠孝順。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果果和媽媽朝夕相處有了深厚感情,所以才哭得這樣動容吧。總之南北和雯雯一左一右地架著果果往外拖,張小京一溜小跑地打開車門像李蓮英一樣卑躬屈膝。任誰都會以為存放在殯儀館201室1769號密碼箱裡的骨灰,是果果的至親愛人。

  把果果送回她新租的房子,南北發現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SOLO。果果輕鬆地說,她正和房東商量要把這個房子買下來,因為她住出感情來了。是啊,租來的房子總有做客的感覺,誰也不想為它投入太多心血。而果果在這裡面掛了一張碩大的美人照,足足占了一面牆,可見她很喜歡這個地方。床頭櫃上擺了一張果果和張小京的合影,南北看見了,心裡莫名其妙地酸了一下。很顯然,那是拿「大頭照」之類的照片翻拍的,兩個人的臉緊緊地貼在一起,很親密。他們的關係已經這麼近了嗎?從一進門南北就發現了,果果給張小京拿的拖鞋不大不小正合適,不像她和雯雯的拖鞋顯然是待客用的。南北決定不再理睬這些小事。果果注意到了南北的目光,南北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視線。就在她轉頭的一刹那,她發現果果把鏡框放到了抽屜裡,很不幸,鏡框後面的安全套露出來了。黑色包裝,南北只需拿眼角餘光瞥上一眼就知道那是著名的成人用品品牌——杜蕾斯。不是杜拉斯投資生產的。

  雯雯坐了一會兒說報社有事先走了,南北趁機站起來告辭,張小京起身送她們,果果虛弱地問:「你一會兒還回來嗎?」南北和雯雯率先走出房門,下樓的時候雯雯說:「南姐,不是我挑撥你們關係,你這個朋友對你男朋友有意思。」南北笑笑說:「他們才是一對,你搞錯了。」

  張小京把雯雯送到報社,她歡快地揮手告別,並一再叮囑南北有事一定要給她打電話,她隨叫隨到。現在誰都知道南北和第一副市長的獨子關係匪淺,雯雯願意利用一切機會向南北表示友好,以期待有朝一日可以走上層路線。管他是誰的男朋友呢?重要的是他現在對南北好。

  回家的路上,南北默默地抽著煙,一口接一口。現在她幾乎無時無刻不把煙捲擒在手上,夾在指縫,吻在唇間。她說:「我也別說什麼時候還你錢了。那麼多錢,我以後慢慢還吧。我會儘快的,你放心。」張小京不說話。她接著說:「這些日子真的太謝謝你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之還是那句老話——大恩不言謝。我會記著的。」張小京還是不說話。她又說:「我終於明白了,很多事情真的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不再強求了。」說完,她真的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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