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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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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姑駭然。 傀儡的聲音,永遠清澈而平靜,但「公主」這個稱謂,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呼喚過了。她顫顫地站起來,轉過身,正視著薜荔。 惟有這個幽靈一樣的女子不曾老去。傀儡凝視著她的、她們的年華飛散如風,只露出一個永恆的微笑。 「薜荔……你為什麼回來見我?我並沒有召喚你。」 薜荔牽裙跪下,恰與她比肩。鏡中的兩個面孔,奇異地重疊在了一起,「我很久沒有見到你了。公主……我們本來就應該一直在一起的。」 很久,是二十年的意思吧。 「二十年前,因為你的孤獨,我來到你身邊。後來你有了朱宣,我就隨那人而去。如今我回來看你,是因為朱宣走了,你重又孤獨了。」 「朱宣走了嗎?」巫姑淡淡道。 「他逃走了,你知道的。」 「嗯。」 「為什麼不攔住他?」 「他的心已經走了,攔住又有什麼用?」 「你可以看到他在哪裡,難道你不想看看?」 「我不想看。」 薜荔道:「你覺得,只有放他在遙遠的地方,遙遠到自己都不知道……他才會永遠屬你?」 「也許吧……」 「沒有關係,公主,我陪著你。即使他們都走了,還有我留下來。你終究會像一朵花那樣枯萎,但我還會永遠陪伴你。」 巫姑垂首默然。再抬頭時,鏡中依然只有她自己蒼白的面影。 月上華堂,人都來齊了。 巫姑第一次看見了少年海若。春妃白雍容親自領著他來到神殿之下,就仿佛他是她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少年身著華服,高大英武,月光鍍上他挺拔的鼻樑,像冰刀一樣銳利。 巫姑一見之下,心中大為寬慰。 「他絕對不會是清任的孩子,」她心想。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論,她也說不出所以然。然而這麼多年的巫祝生涯,使她擁有了一種超乎占卜的直覺。何況是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和事情。 這樣想著,她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不提防正撞上了春妃的目光。白雍容笑容中的深意,竟令她不寒而慄。 青銅鏡已經被抬到了神殿前的臺階上。 空地裡,放了一隻巨大的水晶方鼎。鼎中滿晃晃地盛著淡綠色液體,那時巫姑用各種獨特的草藥提煉出的汁液。東方射來的月光,穿透水晶方鼎,投射到青銅鏡上,碧沉沉的鏡光隨著水波宛轉,扭出無窮無盡的奇特圖案。 線香燃盡,時辰已到。巫姑站起身來,遠遠望向對面廊簷下,萬眾簇擁中的那個人。 她已經不記得,距離上一次看見他,已經隔了多麼久遠的時間,多麼漫長的距離。她依稀還認得他。他兩鬢斑白,面帶病容,就像是老去的樹,翻舊的書。任誰也不難看出,他的身體裡已經堆積了太多太多不堪承受的重負,即使君王的華麗衣飾也難以掩蓋他臨近潰滅的身體狀況。只是她的眼睛已經被歲月磨得模糊,再難辨別他的神情;她的面容已經被風雨凍得僵冷,再難浮現哀傷笑容。風從神殿大堂中穿過,她的視線裡飄過一絲雪白頭髮,像是凝重的空氣中撩動一絲不安的情緒。她想那大概是他的,他像她自己一樣,也老了。 她只是如常行禮,示意萬事皆備。 朦朧中看見,清任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可以開始了。 海若走到巫姑面前,跪下。巫姑則站在臺階上,漆黑的裙裾直拖到丈外。她念著咒語,然後高高舉起了一把銀色的匕首。當海若把手伸向她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蔑視的笑容。巫姑被他直視的目光逼得有些惱怒。她淩厲地掃了一眼這個倨傲的少年,旋即抓住他的手指,一刀紮下去。 三滴滾燙的血液滴入了水晶鼎,一縷爍目的紅沿著水紋迅速滑開。 少年掙出他的手指,急速地離開。 巫姑專注地凝視著水晶方鼎,一面從侍從的金盤中端起琉璃羽觴,將其中粘稠的紅色液體緩緩注入鼎中——那是青王清任的血液。 如遊蛇吐信,如風卷煙霞。兩人的血液,在淡綠色的藥水中凝結成線。碧悠悠的水晶方鼎中,兩條紅絲延伸著,纏卷到了一起。 人們期待著這兩股血液能夠融合。它們扭在了一處,彼此並行,不斷拉長,拉長,卻始終不肯合為一體。 月光穿過水晶方鼎,投射在青銅鏡上。鏡光閃爍中,只見兩條青夔在纏鬥,一個身姿遒勁,咄咄逼人,一個略顯老態,卻靈活機變。一時間未分勝負,只是並在一處飛舞。 已有明白人,看出些端倪了,不免暗暗詫異。巫姑凝望著銅鏡上的圖騰,一動不動,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此時萬籟俱寂,大家都等著她的闡釋。 「他不是青王的兒子。」 巫姑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人群死寂。過大的震驚使他們不敢擅出一語。他們等待著青王的評判。 「那麼就此作罷。」清任道,「白定侯,你……有何可說?」 他忍不住瞪了春妃一眼。是帝王的震怒,然而震怒之下卻掩飾不住失望與傷感。他第一次對白雍容感到不解,她為什麼會這麼做,為什麼會——欺騙他? 春妃沉默不語。 老白定侯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主上明察,臣並未一口咬定海若是主上的兒子。」 眾人大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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