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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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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目四眺,這個冬天,那莽莽的雪地把萬丈紅塵都生生埋在了下面——種種愛恨貪嗔癡,種種風起雲湧,——都被埋在下面,乾乾淨淨。 千里河山,銀色世界。 而人世中,又是哪一處的夢幻空花,正歡天喜地開著? 一滴雪水自高簷滴下,無聲無息,落在地上,旋即失了蹤影。 韋長歌懶洋洋地一笑,仰頭喝幹了杯中酒,隨手將白玉杯拋向重璧台下,起身迎著夜風唱起歌來—— 「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臨風歎兮將焉歇?川路長兮不可越……」 *** 江南煙雨樓。 淺碧衣衫的翩翩公子站在細雨斜燕塔上,又一次在燙金請柬的落款處,親手寫下「君如玉」三個字,然後交給了身邊的小童。 站在塔上,負手遙望,江南已是早春時節,春波泛綠,路邊時而可見早開的嫩黃野花。卻不知從此往北三千里的洛陽,是否依然是銀妝素裹、冰封雪覆? 君如玉望著北方,再一次露出了說不清含義的笑容:「等到春天……」 *** 洛陽蘇家。 「大少爺,你私闖劍閣本來是要砍去雙手的,老爺只讓你罰跪,已經是千幸萬幸了!你好好跪著,可千萬不要亂跑亂動呀!」 「大少爺,這次是你運氣好,下次可沒這麼好運了,你以後別再犯啦!」 「大少爺……」 蘇辭一腳放在門檻內,一腳踩在門檻外,嘮嘮叨叨地叮囑著。蘇妄言不耐煩地咋了咋舌,回頭沖他惡狠狠地做了個鬼臉。蘇辭嚇了一跳,飛快地跳到門檻外,鎖上了祠堂大門。 蘇妄言望著那兩扇厚重的大門,噓了口氣,而後極敏捷地站了起來。 他瞄了眼神龕上方數以百計的祖宗神位,捶了捶跪得發麻的雙腿,漫不經心地走到香案前,端起供在靈前的酒水,熟門熟路地就著壺口喝起來。 光線陰暗的祠堂裡,線香的味道盤旋在頭頂,猶如從冥冥中傳來的,蘇家祖先們的無奈歎息…… *** 長樂鎮。 她斟了一杯酒,忽然抬起頭,隔窗看向遙遠的天際。虛空中仿佛傳來了誰的歌聲,叫她忍不住於死寂中側耳聆聽。 來了的都走了。熱鬧過後還是冷清。來歸客棧裡,最後還是只剩下她和他。她微微低首,為他斟滿杯,紅色廣袖輕拂過桌面。他說過,不要五花馬,不要大江流,只要像這樣與她相偎燈下,靠著火爐飲一杯酒。她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可以信他。但至少這一次,已經沒有淩霄,沒有別人,只剩了她和他,可以日日廝守直至天荒地老萬載千秋。 她淺笑舉杯,冷不防,一滴眼淚落在杯裡,和著酒飲下去了。 對座,蕩漾的酒杯後面,白森森的頭骨透過空空如也的眼眶溫柔地望著她,似有萬語千言…… 且盡十分芳酒。 共傾一夢浮生。 有一位宛若芝蘭的男子。 這年的七月,經歷了慘烈的宮廷鬥爭,男子從京城洛陽東歸封地,途經洛水。到了洛水已經是黃昏時分,男子站在日暮的川岸,忽而就做了一場綺麗之極的清夢。夢裡,美麗的洛水女神站在對岸山岩上,脈脈含情。 此時是魏文帝黃初四年,男子的封號是鄄城王。 後來的人把男子的這一夢叫做《洛神賦》。 黃初四年,東歸的馬車裡,疲憊的男子都在想些什麼如今已經沒有人知道。倒是他的這一場夢境,給我每一個睡不著覺的夜晚提供了許多遐想的材料。 我想,其實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在做夢,都有屬自己的美夢。這些美妙夢境或者可以實現,更多的卻永遠不能成真,甚至有時竟變成噩夢,叫人沉淪苦海,不得解脫。 只是明知是痛苦,卻還是有人甘之如飴,有人奮不顧身。 因為,如果沒有這樣的夢,人就沒有辦法活下去。 夢是必要的,也是必須的。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各自懷抱著美夢,認真生活。有的人明知是夢仍無力自拔,以飛蛾撲火氣魄投入夢境裡;也有的人懵然無知而自得其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沉溺其中。 江山是帝王的夢。 相思是情人的夢。 這一出《相思門》,是關於「相思」的夢,它起源於我的夢境,卻是夢中的人們的夢——是淩霄的夢,花弄影的夢,也是駱西城的夢。 淩霄因為這一夢而迷失本性,費盡心機,卻是一錯再錯,終至無路回頭。花弄影為了這一夢,放下仇恨,拋棄身世過往,甚至犯下弑兄之罪,卻還是窮途末路,怒殺愛侶。駱西城為了這一夢,夙立中霄,捨生忘死,付出了一切的結果,竟是飲恨黃泉。就像是千金散盡,黃粱夢醒,終於都落在了「求不得」的苦境裡。 我想,也許看過這一夢的你也會有和我一樣的疑惑:明明以相愛開頭,為什麼會到了這地步?是什麼叫情人變得無情,傾城化身夜叉,又是什麼,讓長相思變成了深相恨?所謂相思,難道真的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返魂香,只能叫做過夢的人越發活得痛苦?如果可以不去佔有,是不是就會有另一種結局?如果可以從容地愛,是不是就不必走到這樣的境地? 一入相思門,便知相思苦—— 《夜談蓬萊店》裡,蘇妄言說:「情人豈有不相思的?相思,又焉有不苦的?」 韋長歌回答:「相思焉有不苦的?但情人,又豈有不相思的?」 如果要我來說,情之一字,可死而不可怨而已。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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