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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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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隨風也不在意,看著她,沉聲道:「二十年前那晚,我和馬兄弟曾聽到駱大俠跟駱夫人說的幾句話——那些話,當時我們都不明白,現下才懂了——這幾句話,王某想學給大小姐聽聽。那天夜裡,駱大俠在桌邊喝酒,駱夫人坐在一旁相陪。駱大俠喝著喝著,突然歎了口氣,問駱夫人:『你可知道,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什麼?』」 淩霄聽到此處,不由得抬頭看著他,屏住呼吸,等他說下去。 王隨風接著道:「駱大俠又問:『你可知道,我一生最想哭是什麼時候,最開心是什麼時候,最痛不欲生是什麼時候,最不想死又是什麼時候?』 「駱大俠說:『我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是能得你為妻;我一生最想哭的時候,是那年窮街陋巷,你給了我一碗飯吃;最開心的時候,是在漢水那條小船上,你把身子給了我;我最不想死的時候,還是那年在漢水上,你我約誓,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我最想死的時候,卻是那時候你死了,留下我一個人。』」 淩霄肩頭一震,嘴唇微微開合,那種絕望痛苦,看來竟更甚先前! 王隨風望定了淩霄,終於還是慢慢地道:「駱大俠對駱夫人說:『我也不求五花馬、千金裘,我也不要大江流、平野闊,只求能像這樣和你在一起,冬天的時候,一起靠在火爐邊上打個盹兒,也就知足了……』」 雪興沖沖地下著,落在混入雪地不能分辨的藏魂壇碎裂的陶片上。淩霄坐在雪地裡,怔怔望著王隨風。 雪地泛著清冷的寒光,像要吸了人的魂魄去。沉默中,不知幾世幾劫過去,只覺周遭都已是荒蕪了。 「所求的求不到,求到了的,又是一場空——哈!哈!說什麼浮生一夢,原來是這個意思,你要求的,原來只是這樣!叫他歡喜的不是我,叫他難過的不是我,讓他生讓他死的人不是我!我這一輩子都只為了他!可原來,他卻都不是為我!」 淩霄一面大笑,一面滾滾落淚,臉上的神色漸漸淒迷而狂亂,終於突地仰起頭,厲聲長嘯起來…… 韋長歌看了看淩霄,又看了看地上渾然的一片白雪,無聲地歎了口氣。 花弄影懷抱枯骨,久久沒有回答。在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不知是覺悟還是執迷、是解脫還是更為瘋狂的笑容,是一種奇特的豔麗。 「韋堡主——」 「嗯?」 花弄影望著淩霄,好半天,才輕輕地、輕輕地,一笑:「韋堡主,你不曾見過二十年前的淩大小姐——二十年前的淩大小姐,實在是很美、很美的……」 一語末了,也不等韋長歌回答,兀自帶著那種奇特的豔麗笑容,懷抱枯骨,逕自轉身,向著雪地的那一頭飄然去了。 蘇妄言腳下動了動,最後卻還是沒有追上去。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一道嫋嫋婷婷的紅色身影漸漸消失在空曠雪地裡,終於為了某個連自己都說不清的理由,流下淚來…… 尾聲 共酹一夢浮生 天下堡有重璧台。 每年冬天,韋長歌總會有一半的時間在這裡賞雪。 如今冬天已過了大半。 從高臺上望下去,月色下,遠處的屋宇樓閣依然覆著累累積雪,但間中某處卻已從皚皚雪色裡顯出了一抹屋脊的青色。 小火爐上溫著一壺酒。 天下堡的年輕堡主手執白玉杯,閑倚柱上,遙目遠方。唇邊含著從容笑意,好像冰雪盡消。 上一個這樣坐在重璧台的夜晚,那個天底下最會惹麻煩的客人踏著雪來,也就帶來了一整個冬天的奔波喧擾。而現在,這個會惹麻煩的客人正在洛陽家中受罰,天氣卻已到了冬末春初了。 韋長歌在重璧臺上喝酒,想起遠在洛陽的蘇妄言,明亮如晨星的眼睛不由得更加亮了。 蘇妄言回家的那天,他還有些擔心,特地送到蘇家門外。但蘇大公子卻只是背對著他揮了揮手,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了門。韋長歌看著那背影百感交集,終於就有些瞭解了面對著愛子暴跳如雷的蘇大老爺的心情。 「……堡主,你說駱大俠愛的究竟是淩大小姐,還是駱夫人?」 一旁,韋敬遲疑著問。 「你說呢?他發誓不拋下淩霄,卻背了誓;他誤會駱夫人濫殺了無辜,卻依舊與她遠走遁世;他明知是誰下毒,是誰要害他,卻臨死還叮囑淩霄不要為他報仇。若不是愛得入骨,又有誰能做到這一步?」 「……那,駱大俠當真是心灰意冷所以才自盡的?」 韋長歌轉動著手裡的酒杯,微微笑著。 「或許是,或許不是。若是有一天,我心愛的人,也在我酒裡下了毒,大約我也會選擇在毒發前自盡吧。至少,那些要為我報仇的人,只會以為我是自殺,卻永遠不會知道,究竟是誰害了我,又是誰想要害我——就當是為自己保留了一個美夢,黃泉路上,也就不至於那麼寂寞了吧……」 韋敬輕歎了一聲。 韋長歌知道他在想什麼,卻沒有說話。若是可以耳鬢廝磨朝朝暮暮,有誰願意面對這樣鮮血淋漓白骨森然的結局?若是可以從容地愛,又有誰甘心這樣慘烈?這一段糾葛,不知淩霄有沒有後悔?駱西城有沒有後悔?花弄影呢,她又有沒有後悔過? 一入相思門,便知相思苦。 也許,每個人的心裡都藏著一匹獸,越是相思,就越嗜血—— 嗜情人的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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