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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細碎往事,紛亂地湧上心來,在那當中,似乎分明的有種蕭瑟感覺,叫指尖漸漸泛冷,叫青絲根根斑白,就像是外間那霏霏的雪花此刻全都打在了人身上,融化的時候也就消磨了胸口那一口纏綿熱氣……

  淩霄閉了閉眼,伸手將旁邊一副棺蓋上的浮塵拂去了,有些疲倦地坐到了棺蓋上。

  「花姐姐,你恨我,我知道!我不瞞你,這麼多年,我也沒有一刻不在恨你!只是有時想想,人活一世,能有多少個二十年?你我這樣相爭,究竟要到什麼時候?又有什麼意思?唉,這麼一想,倒叫人灰心起來……」

  花弄影漠然回答:「這兩年,這鬼地方總算平靜了些,我也以為你是死了心了,沒想到今晚你倒親自回來了。淩大小姐,你要真的放得下,又何必回來?」

  「……你說得對,要是真放得下,又何必回來……可是你叫我怎麼放下……又怎麼才能放得下?」淩霄看著花弄影,滿是淒涼地笑了。

  她還記得,那個晚上,十六歲的她倚著欄杆看見他,隔著冷寂月光,面目都是模糊,似被什麼人有意遮攔了,猙獰或齊楚,溫婉或睚眥,種種樣貌、種種神情盡皆無從揣測,一起落在混沌裡。

  又覺得那人目光於彈指頃越過萬千溝壑就在眼前。

  滿座皆寂,滿院都冷清,卻因那一道身影,平添了光彩……——

  心越跳越快,仿佛什麼東西呼之欲出,隱約有種預感,似乎是,只要這時候趕上去,這一生一世,便都水落石出。然那一步偏偏重如千鈞,又譬若被夢魘住了怎麼都動不了。

  只覺那一刻至近至遠。

  只覺那光陰至長至短。

  然而,紅顏一春樹,流光一投梭。任你如花美眷,原來都浸在似水流年裡——才在目光流眄,顧盼之間,廿載年光卻已悄然流逝去了……

  蘇妄言心中滿滿的都是疑問,見她們二人又是好半天都不說話,輕咳了一聲。

  淩霄收回目光,微一低首,笑了笑,悵然道:「花姐姐,這些年我總在做同一個夢——夢裡面,他就站在這來歸客棧裡看著我。我隱隱約約的知道他接下來要幹什麼,心裡火燒一樣的著急!想要到他身邊去,卻怎麼也挪不開步子!

  「他看著我,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總是還沒開口,就一刀砍下了自己的頭!每一次,我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我面前,他的頭落在地上,滾過來,還一直睜著眼看我,他發不出聲音,那嘴唇卻還是動啊……動啊……每一次,我都想,啊,他是有話要告訴我……」

  她低頭看著懷裡的人頭,不自禁地放柔了聲音:「你記不記得出事的那天晚上,他跟我說了什麼話?」

  淩霄也不待花弄影開口,自己輕聲答道:「他說『淩霄你記著,這件事,是我自己要為自己做的,實在是我只剩下了這一條路,非這麼做不可,跟誰都沒關係,你莫怪在旁人頭上,將來也不要想著為我報仇』——他這幾句話,我一直都記得,可是他為什麼這麼說,我卻越想越糊塗?花姐姐,你可知道,他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西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是要你放過那晚逼他的人,不要為他報仇。」

  淩霄不以為然:「姐姐當真這麼想?他的意思,或者真是叫我放過那些人,但這『報仇』二字,卻有些蹊蹺。」

  「怎麼蹊蹺?」

  「他當日是自盡而死,既然是自盡,何來報仇一說?他既然知道那些人都是我爹的部下,以他的才智,難道會不知道他們是受了我的指使?更何況當時的情景,你我都是親眼所見,那日客棧裡裡外外許多人裡面,哪一個有能耐逼得他非死不可?」

  花弄影深目如幽潭,不起漣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返魂香的消息走漏,他就算能勝過王大先生和馬總鏢頭,我們夫妻也終是不能再有一日安穩了。或許西城是想到這一層,所以心灰意冷。」

  王隨風被她這話勾起心事,又是悔恨,又是慚愧。一時間心緒翻騰,猛地站起身來,顫聲道:「都怪我一時貪念,鬼迷心竅,害了駱大俠性命!駱大俠看不上我這條賤命,我卻沒臉活在世上!駱夫人,我這就把命陪給駱大俠!到了地府,再親自向他請罪!」

  長歎一聲,凝氣在掌,便望頭頂重重拍下。

  事出突然,馬有泰,趙老實都一起驚呼出聲。馬有泰心中有愧,更是面無人色,只道王隨風這一死,自己也是難以苟活了。

  便聽蘇妄言叫了聲「且慢「,他聲音剛一響起,韋長歌已驀地出手,電光火石間,將王隨風手掌格住了。

  王隨風面上一陣抽搐,嘴唇開合,才要說話,蘇妄言已笑著道:「王大先生何必如此?」

  韋長歌微微一笑,坐回原處。

  花弄影突地冷冷一笑:「不錯,王隨風,你何須如此?」

  馬有泰、王隨風都是一怔。

  花弄影視線轉向淩霄,淡淡道:「莫要忘了,將軍府的人可是這位淩大小姐領來的——西城他可是一向把大小姐當做親妹妹看的。」

  唇角微揚,打住了。

  她雖然不再說下去,話裡的意思卻是人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王隨風面色灰敗,茫然若失,放下手,只呆呆看著淩霄。

  淩霄默然半晌,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吐出一句話來:「花姐姐,其實你心裡清楚,我只會對他好,從沒想過要害他。他的的確確是被人害死的,但害死他的,不是我,不是馬總鏢頭和王大先生,也不是遼東將軍府。」

  蘇妄言側頭想了想,忽而笑了笑,道:「駱大俠那幾句話雖然說得古怪,但有一點是錯不了的。」

  韋長歌知道他心思,接口道:「總是先有仇人,才會提到報仇這兩個字。可駱大俠的仇人究竟是什麼人?」

  淩霄道:「不錯!他不要我報仇,但他的仇人是誰?他究竟為什麼非死不可?二十年來,他的死,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疑團。這二十年來,我雖四處漂泊,卻不曾有一日忘記過這些問題,只是想來想去,始終想不到答案。」

  停了停,慢慢將眾人一個一個看了過來,輕聲問道:「王大先生、馬總鏢頭、趙老闆,當年的事你們都是親眼見了的;韋堡主、蘇大公子,事情的經過,你們方才也都聽說了——你們知不知道,他是為什麼?」

  幾人都是搖頭。

  淩霄道:「我知道,你們心裡也都有許多問題,趁著今天大家都在,我便也把我知道的部分原原本本說出來,也請各位幫我解解我心裡這個謎團!」

  又向花弄影道:「花姐姐,我有哪裡說得不對的,煩你給我指出來。」

  花弄影沒有回答,只望著燈火出神,好一會兒才若有若無地一笑。

  淩霄又笑了笑,卻像是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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