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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寂靜中,死味濃烈而厚重,就像是下一刻,聞到那死味的人就將開始從身體內部向外的腐爛……

  蘇妄言忍不住悄悄朝韋長歌身邊挪了一步,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冷不防,突地有個陰森森、平板板的沙啞男聲貼在二人耳邊,全無起伏地問道:「客官是不是住店?」

  韋蘇二人霍然回頭,只見一個臉色青黃、病容懨懨的中年漢子赫然站在兩人背後!

  那病漢高高瘦瘦,通眉曲指,佝僂著腰背,一件青色長衫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更顯得病入膏肓。

  兩人心頭都是一顫。

  病容男子往前移了一步,如同漂浮在幽晦不明的空氣之中,無聲無息,木無表情地盯視著兩人。

  「客官是不是住店?」

  韋長歌屏著呼吸道:「閣下就是這裡的老闆?」

  病容男子目光停留在兩人身上,緩緩點頭。

  韋長歌就著昏暗光線將屋內環視了一圈。

  「老闆說住店,不知是要讓我們住在何處?」

  那病容男子沒有說話,怡然自得地緩緩穿行在棺材和骨灰壇的行列之間,末了停在屋子正中的兩口棺材前,伸手把棺蓋揭開了:「就這裡吧。」

  一蓬塵霧隨之揚起。

  病容男子道:「這裡三十三口棺材,二十六口已經有客人了,還剩下七口空的。兩位不滿意,也可以另選。」

  韋長歌不由得變了臉色。

  蘇妄言冷笑道:「這是什麼意思?老闆是讓我們睡在棺材裡?棺材就算能住人,也只住得了死人,住不了活人。」

  但那男子卻認真點了點頭,正色回道:「客人說的不錯,這客棧原是為死人開的。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二位來了,咱們不妨改改規矩,那活人不也就可以住了嗎?」

  蘇妄言聽他說得認真,也不知該怒還是該笑,一時竟找不出話來駁他。

  韋長歌微微一笑,也正色道:「既然是給死人預備的地方,那就是義莊了。試問活人又怎麼能住在義莊裡?」

  病容男子木然道:「我做的雖然是死人買賣,卻實實在在是客棧不是義莊。」

  韋長歌立刻接道:「既然是客棧,就該做活人生意。」

  那男子雙眼一翻,露出眼白,冷笑道:「死人生意也好,活人生意也罷,客棧做的生意就只有一樣——讓人歇腳暫住。活人到最後不都成了死人,死人到最後不都化了灰嗎?人生一世,天地為客棧,造化為店主,多少嘔心瀝血末了都付了房錢,只不過這一住,時日稍長了些罷了。客人倒說說,這活人死人有什麼不同?

  「要按客人的說法,凡給死人預備的地方就是義莊,那城裡頭那些個大宅子、小宅子、老宅子、新宅子,又有哪一個不是義莊?就連這花花世界、紫陌紅塵,豈不也整個變成了一個大義莊了嗎?

  「嘿,嘿,活人也好,死人也罷,我這裡統統都給他們留著地方。不論錢多錢少、男女老少,不論富貴貧賤、奸狡良善,進了我這門,就統統都一樣,一人一口棺材,沒有落空的,也都別想多占。」

  韋蘇二人都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蘇妄言半晌笑道:「不錯!死人住得,活人有什麼住不得!」

  逕自走到那口棺材前,在棺蓋上坐下了。

  韋長歌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病漢竟能講出這麼一番話來,暗自佩服,當下歎了口氣,笑道:「罷了,比起義莊,我還是寧願把這花花世界當作一個大客棧。」也跟著走過去,坐下了。

  蘇妄言卻已笑著問道:「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那男子平平板板地回道:「在下姓滕行六,人稱滕六郎。」

  蘇妄言眸光閃爍,不動聲色:「原來是滕老闆。滕老闆要是不介意,不妨過來一起坐吧?客途寂寞,咱們幾人說說閒話,也好打發些時間。」

  滕六郎也不拘禮,果然走過來,在對面一口棺材上坐下了:「也好。我也正要跟二位說說我這間客棧的規矩。」

  韋蘇二人一起道:「滕老闆請說。」

  滕六郎道:「我這裡,第一條規矩,是只做死人生意——這一條嘛,從今日起就可以改了。」

  蘇妄言笑道:「不知道這第一條規矩是怎麼來的?照滕老闆方才所說,既然活人死人都沒什麼區別,為何卻定了這麼一條規矩?」

  「這規矩不是我定的。」

  「哦?」

  滕六郎道:「這家客棧一共已換了三個老闆。二十年前,第一個老闆專做活人生意,到第二個老闆手上,就只做死人買賣。現在我當家,便是死人買賣也做,活人生意也做。嘿嘿,我在這裡做了一個月老闆,你們二位,還是我做成的第一筆活人生意。」

  韋長歌笑道:「這規矩倒恁的古怪。」

  滕六郎不搭腔,自顧自說道:「第二條規矩,凡在這客棧過夜的活人,入夜之後,不得踏出店門。」

  他頓了頓,繼續說:「第三條,凡在來歸客棧過夜的活人,夜裡切切不可睡著。」

  蘇妄言訝然道:「這兩條又是為什麼?」

  滕六郎看了看他,好半天,第一次露出了帶著詭秘的笑意:「兩位進了這鎮子難道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這鎮子,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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