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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李小姐過去拉著他道:「大哥、三哥都在京城隨堂伯父辦事,如今只二哥在家,二哥很好說話的,最疼我了。」

  李允略帶寵溺地罵她:「當著客人也這般無禮。」

  李小姐正要說什麼,忽然朝著白曉碧身後叫:「娘!」

  白曉碧慌得轉身,只見身後一名中年婦人扶著丫鬟走來,三四十歲,衣著華麗,神態雍容,略顯傲慢,邊走邊道:「這麼多人,在說什麼呢?」

  李允規規矩矩作禮,「夫人。」

  這話一出口,白曉碧便知他是庶出了,既已知道來者身份,忙也上前見禮,「見過夫人。」

  李夫人淡淡地看李允一眼,接著換了副親切的笑臉,拉起白曉碧的手,「這可見外了,是白姑娘吧?我聽老爺說京裡來了貴客,所以過來看看。我這丫頭性格還好,就是年紀小,不知道什麼;丫鬟們若有怠慢之處,你只管罵她們,若還不聽就來找我,別受了委屈。」

  白曉碧道:「多謝夫人,我看她們都很好。」

  李夫人笑著點頭,轉向李允,「外頭有貴客,該仔細招待,不出去作陪,反進來做什麼?」

  李小姐忙過去抱著她的手臂,「娘,是爹不讓二哥陪的,可不能怪他。」

  李夫人對女兒十分疼愛,見她為李允開脫,便不好再說什麼,板著臉,「你又跑出來胡鬧,看我不打你。」

  李小姐嘟了嘴,「在房間裡沒趣兒,出來看看嘛。」

  「這麼大還撒嬌,叫人笑話。」李夫人推開她,再囑咐白曉碧兩句,便扶著丫鬟出去了。

  李允這才抬頭,對白曉碧道:「客房許久不曾用,恐怕東西不齊全,所以方才叫下人收拾書房出來,不知怎樣了,我過去看看,白姑娘與三妹妹玩吧。」

  白曉碧應下,目送他走遠,暗忖,怪道大公子、三公子都被送去京城跟隨安遠侯辦事,卻將他留在莊上,原來是庶出。大夫人待他甚為嚴厲,難免令人懷疑她偏心,不讓庶子掙前程。

  晨風吹幹露水,初日照上湖面,水光映天光,十分壯闊。李家莊旁邊果然有個湖,此湖名為青龍湖,而三人目前所站之處,地名就叫做龍王濱,小江水經此處匯入青龍湖。兩山對峙,中間是百丈絕壁,山隙望去如高高的天門。這一帶江面略顯狹窄,湍急的江水自門內湧出,奔流入湖,勢不可當。

  聽著水聲,白曉碧有點膽戰,「據說陰宅都不該選在這等險地的,沈公子難道懷疑在這裡麼?」

  沈青正凝神看周圍山勢水勢,聞言搖頭,「尚且難說,這脈走得有些離奇,似斷似連,古來險中求勝的怪穴也不是沒有。」

  見他看不出來,白曉碧拉拉溫海的袖子,「師父看出來了麼?」

  溫海面不改色,「沒有。」

  白曉碧多看了他兩眼,欲言又止。

  沈青再尋思半晌,依舊不能解,於是提議,「不如去高處望一望?」

  三人登上旁邊山腰,站在高處俯瞰下面形勢,但見湖水空茫,遠處雲中時有鷗鷺影掠過。

  早先李小姐聽說白曉碧要出門,便纏著想跟來,但她這種大戶小姐豈可抛頭露面隨便亂走,結果自然是被夫人一頓罵擋了回去,氣得她躲在房間哭。此刻白曉碧望著眼前湖山,再回想當年生活,反而生出幾分慶倖,閨中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固然無憂無慮令人羡慕,但哪裡看得到這樣的好景、見識到這麼多故事呢,可見世間事有所失必有所得。

  對於目前的改變,她並不覺得怎樣,唯一難過的便是爹爹之死。

  這樣閑雲野鶴的日子,若得親人陪伴身旁,縱然不做什麼小姐,也是絕無遺憾的。

  心中一動,她不由轉臉看身旁溫海,只見他迎風而立,白衣起伏,面對湖山美景,深邃的眼中難得不再平靜,依稀竟透出一絲自負。

  禍及親人,縱然大有福德又怎樣,只願今後身邊所有人都能平安無事,白曉碧心中微暖,不覺低聲喚他,「師父。」

  溫海看她。

  對上那銳利的視線,白曉碧立即回神,尷尬地搖頭,「沒什麼。」

  「冷?」雖是在問,語氣卻根本不容她回答,溫海伸一隻手將她攬入懷裡。

  沈青本是在觀山水尋脈,聽到動靜不由轉臉看。

  發現他眼底的促狹,白曉碧更加尷尬,「我不冷的,師父。」

  溫海哦了一聲,並無半點鬆手的打算。

  白曉碧暗地裡試了幾次,終究掙不開,只得放棄,再抬眼看時,卻發現他唇角微微挑了下,像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可細看又沒什麼了。

  她轉向沈青,沒話找話,「沈公子望了半天,在看什麼呢?」

  沈青已有些入神,聞言也不看她,依舊望著遠處答道:「看那島。」

  他說的是湖中小島,白曉碧早就瞧見了,嚴格地說來,那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島,只是湖裡一個小沙洲,因為它看上去方圓似乎不足十丈,頂多也就能供幾十人立足而已。小沙洲遙遙對著這邊山門,迎著奔流而去的小江水,大約是呈菱形的緣故,或多或少減緩了急流的衝擊,竟也安然無恙臥在湖面。洲上遍生白茅一類的植物,隨風起伏,其狀可愛。

  可能是湖光蕩漾茅草飄動的緣故,白曉碧細瞧半日,覺得那島似乎有了生命,猶如大魚躍波,魚頭微昂,背鰭若隱若現,半沒于煙水中。

  她不由奇道:「那島有趣,好像條魚呢。」

  沈青拊掌,「說得好,正是條魚,一條姓鯉的魚。」

  白曉碧抿嘴,「原來鯉魚有姓麼?」

  沈青一本正經道:「別的鯉魚沒有,這條有。」

  白曉碧又看見什麼,抬手指著遠處,「嘿,湖上有船呢。」

  「臨湖而居,這一帶村民有打魚為生的,不足為奇。」沈青邊說邊跟著望過去,待看清那船之後,又改口道,「想是城裡來遊湖會社的秀才書生吧。」

  寬闊的湖面,一葉小舟緩緩朝這邊移來,仿佛來自天邊。看樣式顯然不是普通漁船,船頭立著一人,頎長身材,尋常藍紫二色衣衫,手中一柄素色摺扇閑閑地打開,風流中透著三分貴氣。波上行舟,舟上人立,配著湖光山色,宛在畫中。

  縱然離得遠,看不清面目,那天生的氣度卻是任誰也學不來的,尤其是執扇的姿態,竟眼熟得很。

  白曉碧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須臾,一名豔裝女子從艙內出來,走到他身旁。

  他隨手攬住女子的腰,低頭說話,再合攏摺扇朝前方指,似在示意她看湖景。

  範八抬罪有應得,鎮國公是有錯,害衛掌櫃全家姑且算意外,可陳家二小姐,還有那個未出生的孩子,這些人有什麼罪?!做下了這樣卑鄙無恥的事,他卻可以心安理得地帶著姑娘在這裡游湖!

  那個寒夜裡對她微笑,受欺負時為她出氣,任性時無奈地拉著她說「我都依你」的溫柔公子,竟是面前這個殘忍的人?

  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都湧上心頭,早已料到他會來,卻萬萬想不到會是現在,白曉碧緊緊握拳,眼圈忍不住發紅,想要移開視線,偏又控制不住緊緊盯著。

  「想不到竟有這等人物。」沈青讚歎,很快發現不對,「白姑娘怎麼了?」

  見溫海也低頭看來,白曉碧連忙垂眸,「沒有,這裡風大,吹得眼睛疼,不知沈公子看出什麼端倪沒有?」

  沈青朝溫海笑道:「自然看出來了,一點不差。」

  溫海淡淡地道:「下去再說。」

  三人雖在山腰,站的位置卻十分顯眼,瞥見船頭那人似乎也朝這邊看過來,白曉碧迅速轉了臉不去理會,任溫海拉著朝山下走。

  下至山腳湖畔時,那葉小舟已無影無蹤。岸邊泊著幾艘漁船,三五個村民各自在整理漁網,看樣子是要準備出去打魚。

  沈青上前問一名中年漢子:「大哥,湖裡那個島有趣得很,小弟這兒有幾個錢,想要借你的船劃過去看看,可使得麼?」

  面前幾人穿著不凡,定然是出來遊山玩水的,那大漢平白得許多船錢,喜得將漁網往艙內一丟,「使得使得,我送你們過去。」

  跳板搭起,三人先後登上船,緩緩朝那小沙洲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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