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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一直看到幾個黑點匆匆飛離了宮城,飛橋悄悄從山石後探出身子,想著如何解釋方才自己的怯懦。然而他發現暴戾刻薄的皇帝卻沒有斥責譏諷自己的脫逃,甚至一言未出地站在原地,仿佛在定定地觀察著什麼。飛橋正擔心皇帝在尋思什麼懲治自己的法子,不棄卻驀地伸手在虛空中茫然地握了幾把,像是想尋到什麼支撐,還不等飛橋反應過來,下一刻,不棄倒在了地上。

  飛橋愣了一會,慢慢走到不棄身前,卻見他面如死灰,連嘴唇也脫去了血色。飛橋大著膽子試了試不棄的鼻息,發現皇帝的呼吸極為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斷絕。

  一個極為危險的念頭從飛橋心頭升起,他的目光移到皇帝前伸的左手上,白金托子藍寶石的戒指緊緊地箍住了蒼白的手指,仿佛源源不斷地抽空了不棄清瘦的軀體中所有血液。

  那個念頭似乎吸取了飛橋眼中所見的情景,開始不斷地膨脹,最終牽帶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用力摘下了不棄手上的「皇天」戒指。

  帶著幾分惶恐幾分期許的心思,飛橋緩緩把顫抖著的左手中指套進了戒指之中。一瞬,兩瞬,沒有任何異樣。「皇天」沒有拒絕自己,自己也有權佩戴皇天作雲荒的主人!突如其來的強烈念頭讓飛橋一時無法自己,驀然親吻著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放聲大笑。

  於是,不棄動了動,醒了過來。

  飛橋乍然撞見不棄望向自己那冷峭的目光,心中一寒,不假思索凝聚起自己的法力,右手一抬一枚光箭便迅疾狠絕地插入了不棄的胸口,鮮血頓時湧出。

  不棄不敢相信一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重新抬起頭,目光忽然柔和起來,低低叫了一聲:「皇叔。」

  飛橋知道這個荔蘿館是皇帝專辟的靜室,所有的侍衛宮人都被隔絕在三重門外,根本不會聽見這裡發生的動靜。他轉了轉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半蹲在不棄倒伏的身前,緩緩道:「不要怪皇叔奪你的權位,你逼死了嗣澄,逼反了彥照,讓天祈的社稷風雨飄搖,你早就不配當空桑人的皇帝了!從小,我見著你父親戴著這枚皇天呼風喚雨,心裡雖然羡慕,卻也知道命運既然垂青于你父子,我輩只能徒呼奈何。然而此時社稷危如累卵,你寧肯重用兆晉、玄家父子,引得蒼梧軍節節進逼,卻仍然不肯親臨前線,以皇天之力奪匪首之命、服叛軍之心,我就知道這皇天於你只是擺設裝飾而已,你根本不配佩戴它守衛我天祈的江山!你放心,我既然做了皇天的主人,就會充分發揮它的作用,剿滅叛逆,還我天祈一個平安的盛世!」說著,飛橋伸手對準了不棄的心口,打算再以一枚光箭結束這個失恃皇帝的性命。

  然而就在此刻,飛橋忽然驚恐地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分毫,仿佛有什麼力量拉扯著他脫離這副軀殼,讓他再不能以靈魂指揮身體的行動。就在他的靈魂徹底地漂浮而起,沉重的身體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時,飛橋才發現,皇帝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已就著自己傷口中湧出的血畫出了一個古怪的符號。

  艱難地用手臂將自己撐起,不棄一手捂住胸前的傷,一手探向一旁飛橋的身體,捋下了那枚藍寶石戒指,重新戴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然後他喘息著曲起中指,讓戒指的藍光覆蓋上依然流血的傷口,終於漸漸止住了血。

  眼前驀地一花,飛橋感覺自己漂浮的靈魂又被大力摜進了軀殼之中,他大睜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不棄,仿佛無聲地詢問著什麼不甘心的問題。

  「知道高祖元烈皇帝最忌憚的人是誰嗎?不是別人,正是你們這些流著他身上血液的皇族後裔!我朝初建之時,為免爭鬥,不得已分封九路諸侯王,才埋下了今日事端的禍根!然而高祖皇帝早已有了準備,三百年前就在魔君神後像前簽訂了契約,就算沒有這枚皇天戒指,天祈的帝王也能憑藉身上的血控制你們這些皇族。還記得景德二十四年延陵王惠徵驟然謀反又驟然暴斃的事嗎,那正是我父皇以血契之力撚碎了他的靈魂!」不棄說到這裡,冷厲一笑,「至於皇叔你,朕早就受不了你那輕蔑的目光,若不是朕到今天才完全修成了血契,早就不會讓你在朕身後做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情!朕如果沒有猜錯,那些鳥靈,也是你放任它們飛進宮來的吧?甚至還是你把它們引到這荔蘿館來?無論憑哪一點,你都該死!」

  「我死不足惜,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天祈的江山毀在你的手裡!」飛橋強忍著靈魂被慢慢撕碎的痛苦,抗聲道,「你若真有本事,為何不去對付那膽敢謀權篡位的的蒼梧王彥照?」

  「朕今日既然修成了血契,自然下一個懲治的就是他!」不棄陰冷地笑了笑,「所謂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讓他暴死在勝利在望的幻象中,豈不是比一開始就讓他死更有趣?」

  「可是,我也能戴上皇天戒指……」飛橋的瞳孔慢慢擴散開去,卻依然用最後的力氣重複著,「我不甘心,不甘心……」

  「你以為這是皇天戒指嗎?不,它只是一個魔鬼,一個靠吸取你身上所有的歡樂為生的魔鬼!鳥靈可以趕走,它卻無法擺脫,它比鳥靈更加可怕……」不棄緩緩地坐倒在飛橋的屍體旁,喃喃地道,「最終,它會把你也變成一個痛苦的——魔鬼。」

  大司命飛橋的死訊是在第二日宣佈的,根據盛寧帝的說法,飛橋是為了保護自己與鳥靈搏鬥時被害身亡。被定論為捨身護主的忠臣,飛橋的葬禮甚是隆重,褒獎封誥的旨意特意遠傳前線,作為對前方將士的激勵。

  清越得知這一切的時候不棄已回到了自己的寢殿,那據說為鳥靈所傷之處距離心臟不遠,極為兇險。當心急火燎的侍衛們壯著膽子沖進荔蘿館時,滿地的血和用血畫出的符印嚇得他們心驚膽戰。

  此刻的清越被宮人們隔絕在紫宸殿門外等候,因為御醫正在殿內為皇帝療傷。從晌午一直等到傍晚,一直緊閉的紫宸殿大門才沉重地開啟。清越正和外面守候的一群宮娥們伸長了脖子向裡張望,冷不妨有人在她身旁笑道:「美麗的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居然是太素。清越詫異地朝他腳下望去,果然見他腳踝處的鐵鍊被人用厚布條重重纏繞,是以拖在地上無聲無息,不會用那噹啷啷的噪聲驚擾重傷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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