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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李允盯著辛悅的眼睛,慢慢道,「我現在的樣子,清越也不會喜歡的。」

  辛悅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語,呆了半晌,終於能夠用平靜的聲音道:「昨晚的事,求你不要告訴先生。」

  「好。」李允壓制住眼底的憐憫,點了點頭。這一刻,鮫人女奴的眼淚點燃了少年的熱血,他暗暗握住拳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五 曄臨

  清越後來也看到了自己在催眠中畫下的夢境。她原本以為自己在夢中對那個輕佻少年只有厭惡和排斥,可畫中自己的臉上卻分明是撒嬌般的輕嗔薄怒,倒有些欲迎還拒的模樣。這個發現讓清越懊惱莫名,特別是那個少年的臉分明就和皇帝不棄一模一樣。雖然清越承認不棄生了副天人般的好樣貌,但相比下來,還是和李允那樣溫存敦厚的人在一起更讓她安心。

  此時的盛寧帝正在紫荔蘿架下午睡。他喜歡陽光從茂密的葉片間穿越而過,愜意地照在紫荔蘿架下的軟榻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蚋蚊也喜歡圍繞紫荔蘿花飛舞,因此清越便被吩咐拿了透風的紗扇在皇帝身邊拂拭,既拂開亂飛的蚋蚊又不會驚擾皇帝的安眠。

  太素的藥果然有效,這些天來不棄進食漸漸有了些滋味,不再動則在餐桌上發怒杖人,睡覺時也安靜了許多。飲食睡眠改善之後,他眼中的戾氣也漸漸淡了些,偶爾笑起來,會讓清越意識到這位皇帝堂兄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孩子,比李允似乎還小上一兩歲。

  一時走了神,清越注意到一隻蚋蚊乘機停在了不棄的鼻尖上,這讓這張雲荒最尊貴的臉看上去有些滑稽。抿著嘴偷笑了一會,清越看不棄眼睫閃動,仿佛立時就要醒來,便輕輕伸出手,想將那只蚋蚊趕開。

  然而她的指尖剛接近不棄的臉,空桑的帝王便倏地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幹什麼?」不棄的眼中毫無睡意,目光雪亮地盯著清越。

  「沒……」清越正想解釋,乍看見不棄眼中警醒的戒備,不由掙了掙手腕,淡淡道,「怎麼,皇上是怕我行刺麼?」

  「諒你還沒有那個本事。」不棄放開了清越,靠著軟榻坐起,眼見清越遠遠地走到一邊,忽而又軟下口氣,「算了,朕沒怪你。」

  「皇上對我有戒心是對的。」清越竭力平靜地道,然而委屈還是讓女孩的眼圈慢慢紅了起來。

  「朕都說了沒有怪你。」不棄站起身,走到清越身邊,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笑道,「我們去挖螞蟻窩吧。」

  對於不棄而言,這樣的態度已近似於討好,讓清越無法拒絕。以少女的敏感心性,清越感到自從曄臨湖底太素處出來後,皇帝對自己的態度漸漸有了緩和,不再像以前一樣冷嘲熱諷,倒真有了些堂兄的風範。於是她點了點頭。

  兩個人在御花園中觀察了許久,又灑了許多餌食,終於在一棵紅蕉樹下發現了一個螞蟻窩。清越拿了一根樹枝從洞口將螞蟻窩捅開,不一會驚慌的螞蟻們一撥撥地從洞穴深處湧出。

  「你繼續攻城,朕來放火。」不棄蹲在地上,眼看螞蟻們對襲擊者張牙舞爪卻又徒勞無功,大感快意,竟不知不覺將之與對敵作戰聯繫起來。他拿出讓侍從準備好的火絨,點燃一根樹枝,將火焰湊向蟻穴,霎時將洞口的螞蟻燒死了一大片。

  「你幹嘛要燒死它們?」清越驀地站了起來,一時顧不得尊卑,氣憤說道。

  不棄抬起臉,見清越果然生了氣,不由也沉下臉道:「又發什麼脾氣?」

  「玩玩也就罷了,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清越抬腳踏滅了地上的火焰,努力壓了壓聲氣,「皇上不覺得自己太殘忍了嗎?」

  「如果這就是殘忍,那麼,」不棄拍了拍手,慢慢站起身來,盯著清越的眼睛,「你和朕一樣。」

  「我不是的。」清越急促地辯解,「我只是好奇螞蟻窩的構造。」

  「為了你無聊的好奇心,你就毀了它們辛苦建立的家園,你說,你和朕又有什麼區別呢?」不棄冷笑著,忽然伸出手指在清越的心口重重點了一下,「說到底,你和朕一樣,心裡都藏著破壞性。說實話,在毀滅的時候,你心裡不覺得快活嗎?」

  破壞性?清越一眼瞥見不棄手指上的皇天戒指,記起那是破壞神遺留的物件,心裡有些恍然:「皇上是希望證明每個人都有破壞性吧?」

  「你承認與否都沒有關係,因為破壞性原本就是每個人心中暗藏的魔性。」不棄看著清越不以為然的眼神,心底升起一股焦躁,「破壞性就如同無法咬合的盒蓋,這邊壓下去,那邊又起來,你必須找到各種途徑來宣洩它,而捅螞蟻窩,只是比較隱晦的一種表現。你和朕是同一類人,你根本沒有資格來指責朕,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指責朕!」

  「可是皇上不要忘了,開闢雲荒的,除了魔君,還有神後。」清越忍不住反駁道,「或許每個人都有魔性,但人還有理性,還有自製,還有仁心,能將這魔性控制在無害的程度。像皇上這樣,小則燒死螞蟻,大則杖斃無辜,就是放任自己的魔性肆虐,註定會毀滅自己的!」

  「呵呵,看來我天祈除了大司命飛橋這個神算子,又出了你這個預言家啊。」不棄眼中的戾氣漸漸滋長,「你這樣的正義言論,還是留著說給彥照聽吧。用滿口的仁義道德掩蓋滿腔的卑下齷齪,這就是你們蒼梧王一家的本事!」

  清越盯著面前神色激動的不棄,驚異地看到他的眼眸因為惱怒而發紅,仿佛有兩叢小小的火焰在燃燒。然而他此刻的臉色又是那麼蒼白,連血色都從他嘴唇上褪盡。一切似乎又回到那時他僅僅因為菜肴無味就杖斃女官廚師時的情景,這讓清越心裡一寒,隱隱有些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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