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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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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去,呆會兒聽我的。」 從幾年前的那個雪夜,剛剛新鮮出廬的王十三郎被師尊四顧劍派到了南慶,派到了范閑的身邊,他就習慣了聽范閑的話,雖然范閑視他如友,但十三郎絕對沒有太多當夥伴的自覺,或許是懶得想太多複雜事情的緣故,或許是一心奉劍的緣故,他將那些需要廢腦袋的事情都交給了范閑,所以范閑此時說一切聽他的,王十三郎自然也就一切聽他的,背著沉重的骨灰甕,扶著傷重的范閑,一步一步地向著雪山裡爬。 不知道爬了多久,長長的青石階終於到了盡頭,那座灰簷黑牆,莊嚴無比,宏大無比的神廟,再次展露在了人間凡子的眼前。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來,但目睹神廟真容,王十三郎依然止不住感到了隱隱的心情激蕩。 范閑的心情很平靜,他只是胸口裡的氣有些激蕩,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嗽聲很不恭敬地傳遍了神廟前的那方大平臺,在山脈雪谷裡傳蕩得甚遠。 王十三郎緊張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既然是來偷人的,總得有點兒採花的自覺,怎麼這般放肆,像生怕神廟不知道外面有人一般。 范閑咳了許久,咳得身子彎成了蝦米,險些震裂了胸腹處的傷口,才緩緩直起身子來,腰杆挺得筆直,眼瞳微縮,冷冷地看著神廟上方那塊大匾,以及匾上那個勿字以及三個M,保持著令人心悸的沉默。 神廟當然知道外面有人來了,想必這一刻也知道他一心想要抹除的目標一,葉輕眉的兒子,神界的同行者范閑,也來到了廟外。令范閑感到略微有些不安的是,神廟此刻的安靜顯得有些詭異,他不禁聯想到五竹叔刻意留情的一刺…… 並沒有沉默太久,范閑的唇角微微抽搐一絲,盯著神廟那扇厚厚的深色的大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陰狠吐出一個字來:「砸!」 *** 知道神廟下落的凡人極少,到過神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至少在這近幾百年裡,大概只有西方那位波爾大法師和東方的苦荷肖恩曾經來過,便是連波爾他老婆伏波娃都沒有機會來神廟旅旅遊。在人們的想像中,不論是誰來到神廟,想必總要恭敬一些才是,絕對不會有人想到,今天卻有人要砸神廟的門。 破門而入,這是流氓的搞法,雖然神廟這厚厚的門會不會砸破要另說,但至少范閑的這個字,已經代表了他不懼於激怒神廟,大概是因為他知道神廟是個死物,不存在人類應有喜怒哀樂。 王十三郎沒有絲毫猶豫,悶哼一聲,單手將四顧劍的骨灰甕提至身旁,體內真氣縱肆而運,呼的一聲,將褐色的骨灰甕狠狠砸了過去! 只聽得啪的一聲,骨灰甕在神廟的厚門上被砸成粉碎,震起無數煙塵,偶爾還有幾片沒有燒碎的骨片激飛而出! 骨灰綻成的粉霧漸漸散去,厚厚的神廟正門沒有被砸碎,只是出現了一個深深的痕跡,看上去有些淒涼,尤其令人感到刺眼的是,在那個痕跡的旁邊,有一片骨鋒深深地紮進了門裡。 就像是一把劍一樣。 王十三郎嘴唇有些微微發幹,雙眼死死地盯著那片骨鋒,心想師傅即便死了,原來遺存下來的骸骨依然如此劍意十足。 這自然是身為弟子產生的惘然的感覺,但王十三郎看著四顧劍的骨灰就這樣散落在神廟的正門上,石臺上,不知為何,心情激動起來,內心深處最後那一絲畏怯和緊張也不知跑去了哪裡。 范閑忽然沙聲笑著說道:「你師傅如果知道自己的骨頭還能砸一次神廟的大門,只怕他的靈魂要快活地到處飛舞……」 這兩位年輕人很瞭解四顧劍的心意,所以將這骨灰甕砸在神廟門上,他們知道一定很合那位刺天洞地的大宗師想法。 王十三郎終於也笑出了聲來。 此時唯一需要考慮的是,神廟的門既然已經砸了,神廟總要有些反應才是,王十三郎從范閑的手裡接過木棍,腰身微微下沉,盯著神廟的門,開始做出搏虎一擊的準備。 范閑卻是抬起右手,止住了他的行動,面上似笑非笑,靜靜地等待著神廟的反應。他的內心早已經擺脫了任何與恐懼與得失有關的東西,海棠與王十三郎認為他再赴神廟是冒險,他卻不這樣認為,因為關於神廟,他漏算了一次,便險些身死,但他不認為這次自己還會漏算,畢竟如今的神廟,只有五竹叔這一個行動力,只要能夠喚醒五竹,神廟……又算是什麼東西? *** 神廟的反應很快,那扇沉重的大門只不過開了一絲,一道詭異而恐怖的黑色光影便從裡面飄了出來,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又像是一抹夜色到來,瞬息間穿越了空間與時間的間隔,來到了范閑的身前。 布衣黑帶,手執鐵釺,一釺刺出,呼嘯裂空,誰也無法阻止如此可怕的出手。 范閑不能,王十三郎不能,就算四顧劍活著也不能,更何況此時三人身間的四顧劍,只不過是幾片碎骨,一地殘灰罷了。 *** 然而那柄沒有絲毫情緒,只是一味冷酷的鐵釺將將刺到范閑的身體前時,便戛然而止! 由如此快的速度回復至絕對的平靜,這是何等樣可怕的實力。 范閑卻是靜靜地看著面前這個熟悉的親人,陌生的絕世強者,神廟的使者護衛,說道:「你是不是很好奇?」 *** 不知道是因為五竹認出了面前這個凡人正是那天神廟需要清除的目標,還是因為范閑說出了這樣一句顯得過於奇怪的話語,總之,五竹的鐵釺沒有刺出來,只是停留在范閑的咽喉前。 鐵釺的尖端並不如何鋒利,也沒有夾雜任何令人顫慄的雄渾真氣,只是穩定地保持著與范閑咽喉軟骨似觸未觸的距離,只需要握著鐵釺的人手指一抖,范閑便會喉破而死。 王十三郎在一旁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幕,他終於相信了范閑的話,在這個奇怪的布衣宗師面前,沒有人能夠幫到范閑什麼,能幫范閑的,終究還是只有他自己。 范閑就像是看不見自己頜下的那柄鐵釺,他只是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五竹叔,溫和笑著,輕聲說著:「我知道你很好奇。」 「你很好奇,為什麼那天你明明知道我沒死,卻寧肯違背你本能裡對神廟老頭的服從,把我放出神廟。」范閑的眼簾微垂,目光溫和。 「你很好奇我是誰,為什麼你明明記憶裡沒有我的存在,但看著我卻覺得很熟悉,很親近。」范閑的雙眼湛然有神。 「你更好奇,那天我怎樣躲過你那必殺的一刺,你是神廟的使者,我是世間的凡人,神廟必須清除的目標,我為什麼如此瞭解你……」范閑緩緩地說著,看著五竹叔漠然的臉龐。 「當然,請你相信我,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比我更清楚你此時最大的好奇是什麼。」 「你好奇的是,為什麼你會有熟悉、親近這種感覺,你最好奇的是,你為什麼……會好奇!」 連續七句關於好奇的話語,從范閑薄而蒼白的雙唇裡吐了出來,沒有一點阻滯,沒有一線猶豫,有的只是噴湧而出,步步逼問,有的只是句句直指那塊被黑布遮掩著的冷漠的心臟。 七句話說完之後,范閑頓感疲憊襲身,忍不住咳了兩聲! 咳嗽完畢,他的眼睛卻更亮了,心裡的希望也更濃了,因為沒有人知道,當五竹叔的鐵釺與自己的咽喉軟骨如此近的情況下,自己哪怕移動一絲,便會血流當場,更何況是劇烈地咳嗽。 之所以咳嗽之後還沒有死,自然是因為五竹手裡那把鐵釺,精確到了一種難以想像的程度,隨著范閑身體的顫動移動,而隨之前進後退——在刹那時光裡做蝸角手段,實在強大! *** 王十三郎開始緊緊地盯著五竹的手,當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奇怪的瞎子面前什麼都改變不了時,他開始緊張地注視著范閑的身體,當范閑咳嗽時,他的心也涼了半截,然而緊接著,他發現范閑還活著,這個事實讓他不禁對范閑佩服到了極點,也終於明白了范閑在雪山下不顧自己和海棠反對時的信心,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但是范閑真的一點都不緊張,一點都不擔心被面前這個蒙著黑布的瞎子殺死嗎?王十三郎不相信,因為他清楚地看到范閑負在身後的雙手一直在微微地顫抖。 然後王十三郎向著青石階的方向略退了幾步,拉遠了與二人的距離,他看見了范閑的手勢,也擔心自己的存在會不會破壞了范閑的安排,讓那位瞎子大師發生異變。 范閑的心情沒有完全放鬆,他緊緊地盯著五竹叔眼睛上的黑布,試圖想從對方的表情上,看到對方心裡正在不停回轉的疑問。然而片刻之後,他發現這一切都只是徒勞,因為五竹叔的臉依然是那樣的漠然,而且眉宇間的氣息依然是那樣的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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