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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五


  「你親手把這封信送到大殿下的手上,告訴他,京都一切都好,不要急著回來。」范閑眉宇間略有憂慮,因為對李弘成他可以講清楚自己的想法,但他卻沒有信心能夠控制住大皇子。

  陳萍萍的淒慘死亡一旦傳到東夷城,只怕那位大皇子心頭的憤怒不會亞於自己,大皇子自幼稱陳萍萍為伯父,且不論寧才人與陳萍萍當年的親厚關係,陳萍萍保住了還在寧才人腹中的大皇子,只是說這些年來大皇子與陳園之間的情誼,只怕以大皇子的性格,說不準真就會帶著幾百親兵殺回京都來!

  然而范閑最懼的也是這點,他千里突襲回京之前唯一發下的命令便是讓沐風兒一行人折回東夷城,告訴大皇子不要回京。但是僅憑沐風兒怎麼能夠攔住大皇子的怒火蓬發?不得已,范閑還是親自寫了一封信,言辭懇切地請求這位性若烈火,深得其母遺傳的大哥勉強控制住質問陛下的衝動和替陳萍萍報仇的渴望,老老實實地留在東夷城。

  不論是在定州領兵的李弘成還是在東夷城控制一萬精兵的大皇子,都是范閑在慶國天下唯一能夠指望的兩處武力,然而這些精銳的軍隊卻是屬于慶國的,屬于陛下的,如果這兩位皇室年輕人或主動或被動地被召回了京都,那范閑便一絲指望也沒有了。

  因為范閑絕對相信,只要李弘成和大皇子回京,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男人,在幾年的時間內,絕對不會再給他們任何領兵的機會,而這恰恰是因為他們與范閑的關係,與陳萍萍的關係。

  派往江南叮囑蘇文茂的命令也擇了人去,蘇文茂除了啟年小組成員的身份之外,還有朝廷內庫轉運司官員的身份,內庫對於范閑對於慶國對於皇帝來說是重中之重,誰都不可能放手,蘇文茂既無法就地隱藏,又無法離開江南閩北,所以他的處境最為危險。范閑也只有盼望這幾年的時間,蘇文茂已經在三大坊裡培養了足夠多的嫡系隊伍,也希望任伯安的那位親族兄弟能夠念念舊情,而從他的方面,除了讓東夷城劍廬派高手入江南替蘇文茂保命之外,也沒有什麼太好的法子。

  往江南的啟年小組成員還肩負了一個附帶的使命,替范閑帶個口信給夏棲飛,讓他在這兩個月裡擇個日子來京都一趟。讓這位明家的當代主人來京都,並不代表著范閑有什麼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他,而只是范閑對此人的一次試探,畢竟當年夏棲飛臣服於他,是臣服于他所代表的慶國朝廷和恐怖的監察院,如今范閑已經失勢歸為白身,而監察院也已經被封成了一團爛泥,誰知道夏棲飛的心裡會不會泛起別的什麼念頭?

  明家對江南很重要,對范閑和皇帝老子之間的冷戰也很重要,如果夏棲飛想通透了,直接拜到了龍椅下面,范閑怎麼辦?所以他必須看一下夏棲飛以及江南水寨對自己究竟還有幾分忠誠,如果夏棲飛此人真的忘了當年大家在江南的辛苦日子……

  范閑的頭微微低了下來,那只好讓明家再換個主人,再讓招商錢莊出頭了。

  ***

  一道一道的命令發佈了下去,啟年小組的成員領命而去,沒有絲毫滯留徬徨,不多時,這間孤陋僻靜的小院裡便人去院空,只剩下了房間裡書桌後的范閑還有他身前的那位官員,顯得格外的安靜,微濕的秋風在微幹的空氣裡吹拂著,吹得院子裡井旁的水桶滾動了起來,發出了幾聲響。

  大概誰也想不到,就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院子裡,一個已經被褫奪了所有官職,被削除了所有權柄的年輕人,發出了一道道的指令,意圖與慶國強大的國家機器進行最後的抗爭。

  「為什麼改名字叫洪亦青?」范閑看著最後留下來的這位啟年小組官員,用手指頭輕輕摩挲著剛從懷裡取出來的那把小刀,輕聲問道。

  這名下屬正是當初在青州城查出北齊小皇帝意圖用北海刀坊挑撥范閑與慶帝關係的那人,此人在青州城立了大功,又是王啟年第一批安插在監察院四處的人手,范閑見此人思老王,便將他調到了自己的身邊,一直跟到了東夷城,上次范閑回京述職時,將他留在了京都居中聯絡,也正是因為這樣,此時此人才有機會最後面對范閑,而不是在東夷城乾著急。

  「聽聞以往有位大人叫洪常青,為人悍勇好義,深得大人賞識,最後在澹州港平叛一戰中身死,大人時常記掛,屬下不才,既得大人隆恩,亦思以一死報大人恩德。」

  「不要死。」范閑歎了口氣,也想起了那個死在燕小乙箭下的青娃,青娃在水師屠島,水鳥食人的地獄境遇下還活了下來,結果跟著自己卻沒能多活兩年。

  他將手中的小刀遞給了洪亦青,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說道:「最後留你下來,是有重要的事情,你要聽得清清楚楚,一個字都不要漏過。」

  「是,大人。」洪亦青感到了一絲緊張。

  「已經派了兩個人去西涼路,但是鄧子越那裡還在明處,朝廷肯定要收了他,就算他能逃走,但是我安排在那裡的人手,卻需要有人接著去做,你在青州城內呆了很久,對西涼路熟悉,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洪亦青微怔,嗓子有些發幹,面上微燙,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院長大人居然把西涼路總管這麼重要的差使交給自己去做。

  「但最關鍵的是,你也要進草原,找到王帳,找到一個叫松芝仙令的女人。」范閑的眼睛眯了起來,望著他一字一句說道:「你告訴她,不要管什麼苦荷什麼豆豆,先管管我!讓她配合胡歌,說服單于。」

  洪亦青不知道先前范閑已經安排好了草原上的某些事物,有些不解,但是沉穩應下。

  「選擇你,是因為松芝仙令見過你。」范閑低頭平靜說道:「將這把小刀交給她,然後讓她離開草原,來京都見我。」

  「若她不走?」洪亦青下意識問道。

  范閑抬起頭來,沉默片刻後說道:「就說我要死了,她愛來不來。」

  這話說得很無奈,很無賴。洪亦青怔怔地看著范閑,怎麼也想不通,看似無所不能的院長大人怎麼會說出這樣情緒的話語,他更想不明白,那個松芝仙令究竟是怎樣的人物,會讓大人如此看重。

  便在接刀的刹那,范閑的手指頭忽然僵了僵,從書桌後站了起來。洪亦青片刻後才發現了異樣,面色微白,從靴子裡抽出了喂毒的匕首,悄悄地走到了房間的門後。

  因為門外有異動,因為這間絕對沒有外人知道的僻靜的小院,忽然有人來了。

  §卷七 第一百零九章 慶廟有雨

  很細微的腳步聲在門外的院落裡響起,聲音極為微弱,尤其是小巷盡頭的菜場依舊熱鬧著,一直將要熱鬧到暮時,所以這些微弱的腳步聲怕是快要被討價還價的隱隱聲音所掩蓋了。

  然而這些微弱的腳步聲落在范閑的耳中卻是異常清楚,他微眯著眼凝聽著外面的動靜,右手的中指無名指下意識屈動了兩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黑色匕首早已遺落在了皇宮前的秋雨中,此時不知道在哪裡了,可是他依然平靜,依然有十足的信心將外面的來人一擊制伏。

  洪亦青緊握著匕首,小心而沉默地蹲守在門背後,屏住了呼吸,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個人影。那個人影很奇怪地直接走到了門口,然後輕輕敲了兩下。聽到那種有節奏的敲門聲,洪亦青的神態明顯放鬆了下來,因為這種暗號是啟年小組內部的身份識別。

  范閑卻沒有放鬆,因為他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啟年小組究竟有沒有被朝廷滲入進來,或是已經接觸到了外圍,畢竟從達州的事情,高達的存在倒推出去,宮裡那位皇帝陛下對於情報方面的重視遠遠超出了范閑甚至是陳萍萍的判斷,而且內廷在監察院內部也一定藏著許多的死忠,不然言冰雲也極難在這七天之內就控制住了那座陰森的院子。

  「是我。」門外那個人影似乎知道屋內有人,沙啞著聲音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洪亦青沒有聽出來人是誰,范閑的臉色卻馬上變了,有些喜悅,有些傷感,有些意外。

  門被推開了,一個有著一張陌生面孔,穿著京都郊外常見菜農服飾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王頭兒?」洪亦青壓低了聲音,不敢置信地看著來人,從那雙眼瞳裡熟悉的溫厚笑意分辨出了對方的身份,畢竟他是被王啟年親手挑入小組的人,對於王啟年還比較熟悉,只是……在監察院絕大多數官員的心中,王啟年三年前就因為大東山叛亂一事而死,怎麼今天卻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喬裝打扮後的王啟年拍了拍洪亦青的肩膀,然後凝神靜氣,十分認真地強抑激動對站在桌後的范閑深深行了一禮。

  「改日再聊吧,總有再見的時候。辦正事兒去。」范閑笑了起來,將手中的小刀扔給了洪亦青。洪亦青此時臉上依然是一副神魂未定的模樣,卻也知道事情急迫,不敢多耽擱,向二人分別行禮,便向著西方的那片草原去了,去尋那個叫做松芝仙令的人物。

  ***

  范閑從桌後走了出來,走到王啟年的面前,靜靜地看了他片刻,然後與他抱了抱,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站直了身體,很輕易地看出王啟年易容之後依然掩飾不住的疲憊。

  范閑望著王啟年,王啟年也望著他,兩個人久久沒有言語,許久之後,范閑才歎了口氣,說道:「真是許久未見了。」

  在東夷城返京的道路上,王啟年拼命攔截住監察院的馬隊,向范閑通報了那個驚天的消息,那時節,兩個人根本沒有時間說些什麼,歎些什麼,范閑便起身直突京都,去救陳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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