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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七


  「我知道你不好受,不舒服。」范閑看著微微失神的言冰雲,冷漠說道:「可是這是你自討的,以為這有一種忍辱負重的快感?錯,你只不過還是腦子裡進了水,陳萍萍他想怎麼做,你就聽他怎麼做?他要你殺了他,你也殺了他?」

  「老院長是替監察院數千兒郎的性命考慮,為這天下的百姓考慮。」言冰雲聲音微啞說道:「我就算受些誤解,成為院中官員的眼中釘又如何?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天下大亂?」

  「天下為何亂不得?為天下百姓考慮?」范閑忽然怪異地笑了起來,笑聲裡夾著咳聲,咳出了幾絲血來,「這些天下的百姓有幾人……為他們考慮過?」

  「我不原諒你。」范閑靜靜地看著言冰雲,說出來的每個字卻都是令人不寒而慄,「一切為了慶國,一切為陛下,一切為了天下,這是你的態度,卻不是我的態度。為了我在意的人,即便死上千萬人又如何?而你沒有替我做到這一切……所以,我不原諒你。」

  言冰雲知道范閑溫柔的外表下,是一個愛恨極其強烈的心,他沉默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我不需要任何人原諒,老院長的選擇和我的意見一致,所以我這樣做了,為了慶國,我什麼樣的事情都能做出來。」

  「很好,這樣才可能成為陛下的一位好臣子,因為對那些死老百姓來說,他可能是個不錯的皇帝。」范閑緩緩站起身來,「但對於我來說,他或者你,都不是可以投注一絲信任的人,因為在你們的心裡,都有比夥伴更重要的東西。」

  「靖王爺和甯才人被軟禁在宮裡,范家小姐也在宮裡。」言冰雲忽然感覺有些冷,急促地開口說道。

  范閑回答他的聲音很嘲諷很冷漠:「對陛下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看著范閑邁著疲憊的步子向木門處走去,言冰雲的心臟忽然猛地一緊,一股難以抑止的恐懼湧上心頭,這不是為自己恐懼,而是擔心范閑,他大聲吼道:「你要去哪裡?」

  范閑的手放在木門上微微一僵,沒有回頭,疲憊說道:「回家睡覺。」

  ***

  走出了太平別院的木門,看著橋頭如臨大敵的監察院一處官員,看著橋那邊已經強抑著疲累,勉強集成一個防禦陣形的數百風塵僕僕的黑騎,范閑在心裡歎了口氣,橋的那邊,青黃秋林的那頭,皇帝老子用來壓制自己的軍隊,又豈是自己匆忙帶回京的這些部屬所能抵抗。

  明亮的太陽晃了他的眼睛一下,他這時候才感覺到疲憊和悲傷原來對人類的傷害竟然能夠大到如此的地步。他腳步虛浮地走過了竹橋,對著在這樣緊張時刻依舊拼死追隨自己的部屬們輕輕下達了幾道命令。

  黑騎副統領和一處的那些官員沉默許久,卻也知道小公爺是在為自己這些人的性命考慮,不再多言,齊齊單膝跪於地,不知跪的是面前的這位年輕院長,還是埋身于太平別院裡的那位老院長。

  一跪之後,數百人混雜一處,順著美麗而安靜的流溪河向著西方退去。一直沉默跟在范閑身後的言冰雲眼神複雜地看了那些人一眼,隨著他走過了橋,走上了官道,然後看見了官道那面遍佈田野,全甲在身的數千騎兵,這些騎兵密密麻麻地排著,聲勢煞是驚人。

  范閑面無表情地看了一下這些強大的武力,雙手負在身後,緩緩地走了過去,在無數雙警惕的目光中走到了那名大帥的身前,沙啞著聲音說道:「把斥侯和追兵埋伏都撤了,我要我的人一個不傷。」

  葉重微微眯眼,眼中寒芒微作。

  §卷七 第一百零四章 長睡范府不願醒

  堂堂慶國樞密院正使,陛下以下軍方第一人,葉重大帥親自率領精兵來到太平別院之外,負責彈壓以及監視控制范閑。不得不說,慶國朝廷和皇宮對於范閑,保持了極高的尊重和警惕,這種尊重和警惕表現在實力上。

  范閑的面色憔悴微白,一道一道顏色有些渾的痕跡在他俊秀的臉上顯得十分醒目,應該是雨水和這千里煙塵混成的烙印。他看著馬上葉重微寒的目光,整個人卻顯得有些木訥漠然,似乎像是沒有見到葉重本人與這數千名全甲在身的騎兵。

  實力到了范閑和葉重這種程度的人,自然知道在平原之上,大概再強大的高手也無法逃脫數千精銳騎兵的追擊,除了已經晉入了大宗師的境界,然而此地尚在京都城郊,密林清河宅院依然密集,范閑若真舍了京都裡的一切,一轉身如巨鳥投林遁去,只怕這數千精兵還真一時半會兒抓不到他。

  只是皇帝陛下下旨讓葉重親自領兵處置此事,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在這數千精銳騎兵之中,還有許多軍方的高手,最關鍵的,則是可以與范閑正面硬抗的葉重,這位慶國極少數站在九品之上的強者。

  范閑微微眯眼看著馬上的葉重,忽然心頭微動,想到了另一椿事情,不由自嘲地笑了起來。

  天下最初三國,以九品高手的數量,當然是東夷城最多,但是慶國以刀馬征天下,高手也是層出不窮,尤其是七八品之間的強者最多,便是晉入九品的強者,當初在京都裡細細盤算,也有數人。

  然而這一切都成為了歷史,聚集了最多七八品高手的虎衛,因為慶帝對於前任戶部尚書范建的警惕,全部祭了東夷城那柄凶劍,而軍方的強者,則在三年前的京都叛亂中死傷殆盡,尤其是秦業父子二人全部死在皇宮之前,再加上殞落在大東山的洪老公公,慶廟先後死去的大祭祀和二祭祀……

  慶國的頂端高手因為皇帝陛下的謀略與多疑,不知不覺地在消減著,到如今竟然出現了一個極大的空白,以至於如今為了壓制范閑這位九品上的人物,竟是無人可派,必須要派出軍方第一人葉重親自前來。

  「小公爺還能笑出來,這令本帥十分意外。」葉重已經緩緩斂了眼中的寒意,平靜說道。

  「本官只是在想一個問題,若連你和宮典也死了,陛下他……身邊還能有什麼值得信任的強人呢?」范閑唇角微翹,沙啞著聲音說道。

  葉重心頭微顫,知道范閑一眼便瞧出了如今慶國武力方面的缺陷。雖然慶國鐵騎依然天下無雙,不論是定州軍,燕京大營,還是散于諸邊當年本屬于大殿下統屬的征西軍舊屬,放在沙場上都是虎狼之師,然而如果論起小股精銳在強者帶領下的正面對沖,慶國卻再也難以找出值得依賴的高手了。

  「天下強者,皆在我手中。」范閑看著葉重,緩緩開口說道:「我不理會陛下先前對你發出的旨意是什麼,我只知道,如果你不馬上撤回派出去的斥侯和騎兵,一定會出現很多你不想看到的場面。」

  天下的強者,皆在我手中,這是何等樣狂妄的一句話。天下之土莫非王土,天下之臣,莫非王臣,慶帝身為天下最強大的帝王,本應擁有天下大多數強者的效忠,然而時轉勢移,不論是運氣還是巧合,葉重都不得不承認,天下真正強大的高手,大部分都已經落在了范閑的手裡。

  雖然葉重並不知道懸空廟刺殺的真相,但先前法場上的那一幕讓他確定,監察院裡真正的高手,比如那位神秘的六處主辦,傳說中四顧劍的幼弟影子,一定會唯范閑之馬首是瞻。

  最關鍵的是劍廬十三徒,除卻已經出任東夷城城主的雲之瀾外,還有十一位九品。

  「陛下對小公爺並沒有明確的旨意下來。」葉重沉聲說道:「但是那些黑騎和隨你出京的一處官員……觸犯慶律,行同謀逆,你認為朝廷會留下他們的性命?」

  「是我要保他們的性命。」范閑有些疲憊地低下頭,覺得在這裡和葉重談判實在是有些累,緩緩說道:「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怎麼做,陛下如今正在憤怒中……聽說他也受了傷,這時候下的旨意只怕並不怎麼明智。」

  「我很困難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想你也不會願意真的把我逼瘋了,我一旦瘋了,對你對我,對這大慶朝的官員百姓,甚至對宮裡那位,都沒有任何好處。」范閑佝僂著身子,搖著頭說道:「你知道我的底線是什麼,從老跛子開始,一直到我,我監察院的風格就是護短,就是不容自己的人被傷害。」

  「我明白,但這是抗旨……」葉重靜靜地看著范閑額上淩亂的頭髮,「我是慶國的臣子,對於一切違律叛官,有緝拿捕殺他們的義務。」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范閑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這時候並沒有什麼別的人在,你如果想保定州軍千年平安,最好趕快下決定。」

  葉重與范閑此時遠遠地站在騎兵的前方,沒有人能夠聽到他們的對話,就連一直跟著范閑的言冰雲,都安靜地站在那輛黑色馬車的旁邊,沒有上前。

  葉重沉默地思考了很久,說道:「就算我此時放他們一馬,但是你手底下的那些黑騎已經精神損耗到了極致,不論你是讓他們去西涼投弘成,還是去東夷城投大殿下,這沿路各州各郡的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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