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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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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領著兩名太監和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們將包圍圈散開,生怕讓陳老院長認為自己這些人有什麼敵意。 何七幹知道陳老院長是怎樣恐怖的人物,他從來不會奢望,今天既然碰見了陳院長,如果對方發了話,自己這些人還能把那個朝廷欽犯帶走。當然,從另一個方面考慮,他也不認為已經告老辭官的老院長,會因為這樣一個不起眼的朝廷欽犯,而違逆陛下的旨意,畢竟陳老院長是陛下最忠誠的屬下。 只是他忽略了兩件事情,一是陳萍萍知道高達是范閑的人,而范閑從來不喜歡別的人來對付自己的人,哪怕那些所謂別的人是宮裡派出來的人,二是陳萍萍正沉浸在一種很複雜的情緒中,他看著地上那個猶自昏迷的朝廷欽犯高達,在心裡琢磨著一些旁人根本不理解的事情。 監察院的救治很有效果,高達終於自血泊之中緩緩醒來,本來他應該受不了這麼重的傷,只是為了保護娘子和孩子,有幾記深入骨肉的刀傷,全部是被他用身軀和臂膀硬接了下來。 甫一醒來,便被四周的火把刺痛了眼珠,高達乾枯的嘴唇微動,然後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黑色輪椅,還有輪椅上的那位大人物。他沒有見過幾次陳老院長,但他知道陳老院長是什麼樣的人,尤其是看到陳老院長那微有憂慮,十分複雜的眼神之後。 啞娘子見著夫君醒來,大喜過望,抱著孩子半跪在了他的身旁,對著四周的監察院官員連連點頭致謝,這位民間的婦人,並不知道此時場間的局勢有怎樣的微妙,也不知道所謂救人與不救,其實都只是後面那些大事的引子,都要看陳萍萍怎樣做。 高達的臉色黯淡了下來,他知道陳萍萍如果看在小范大人的份上保住自己的性命,那麼賀宗緯便可以借此事把范閑拖下水,甚至可以把陳萍萍拖下水。 他的手指微微一動,眼中閃過一絲獰狠之色,屈指向著自己的太陽穴敲了下去! 先前要逃,是因為他單身一人,攜妻帶子,縱使面對著慶國強大的國家機器,他依然要倔強地活下去,直到活不下去的那天為止。 然而此刻要自盡,是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活著,會給陳萍萍,更準確地說,是會給陳萍萍想要保護的小范大人出一道難題。 所以他選擇自盡。陳萍萍看著他出手,沒有絲毫反應,只是眼眸裡閃過一絲欣賞之色,又閃過一絲洞悉世情的微笑。 啪的一聲,一直守在高達身旁的那名監察院官員很輕鬆地阻止了高達自盡的念頭,他望著高達冷漠說道:「好不容易多活了三年,都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何必這麼著急死。」 這個聲音很熟悉,高達心頭微微一震,很困難地扭頭望去,沒有想到卻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然而這名監察院官員轉回了本來的說話語氣,再加上那雙眼睛裡熟悉的戲謔之色,讓高達馬上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高達乾枯的雙唇微微一動,卻是說不出話來,像看著鬼一樣看著這名監察院官員,許久之後,用極低的聲音哭笑著說道:「原來……你也還活著。」 那名監察院官員微微一笑,把他身上的布條再緊了緊,拍了拍他的手,說道:「誰不想活呢?院長在這裡,你的死活,輪不到你做主。」 陳萍萍微顯疲憊地靠在黑色的輪椅上。車隊兩方那些陳園的女子散去林間方便去了,好在那些羞人的聲音沒有傳過來,只是後來那些調笑的聲音漸漸高了。 老人眼簾微眯,看著高達說道:「你不是高達。」 高達心頭一震,不明所以地看著陳院長。 陳萍萍緩緩說道:「你只是一個小人物,你的死活並不是一件大事,所以你最好還是活著。」 此言一出,不止高達和身旁那位監察院官員,就連四周散佈著的刑部高手以及何七幹那三位內廷太監,都嗅到了一絲古怪的味道。是的,臨陣脫逃的虎衛高達,賀大學士暗中查緝許久的朝廷欽犯,在監察院看來,準確地說,是在陳萍萍眼中,根本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何七幹沉默地向後退了兩步,然後達州的知州大人極為緊張地小步挪了過來,對著陳萍萍鄭重行了一禮,然後請老院長入城稍歇。 監察院是特務機構,是所有官員們最害怕最討厭的機構,也是他們最想搭上關係的機構,然而從陳萍萍到范閑,這兩個人都是不需要在朝中營織關係的牛人,所以慶國的文官們從來找不到任何機會。 而眼下毫無疑問是達州知州大人討好陳老院長,從而繼續討好小公爺的大好機會,身為官員,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錯過,至於什麼朝廷欽犯,那是內廷和刑部官員的事情,關他屁事。 陳萍萍沒有理會這名官員,他只是冷漠地看著高達,心裡想著自己的事情。 正如先前所言,陳萍萍根本不認為高達的陡然出現是一個巧合,賀宗緯暗中查高達和王啟年,這件事情或許能瞞過監察院,卻瞞不過皇帝陛下,而陛下選擇在自己回去的路上,讓這件事情爆發出來,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一個理由,一個藉口,一次質詢。 皇帝遠在京都,隔著千里,質詢著陳萍萍,用朝廷欽犯這條小命的事情質詢著陳萍萍,你究竟是朕的一條黑狗,還是有自己意志的權臣? 權臣從來沒有什麼好下場,哪怕如林若甫一般,極為見機,退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躲在梧州裡當田舍翁,卻也還要時刻害怕著皇帝陛下哪天不高興。 陳萍萍不是一般的臣子,他不需要擔心這些,他知道皇帝只是想問自己一句,然後看一看自己的態度——對皇帝的態度。 陳萍萍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詭異,在夜風的吹拂下,在火把的映照下,就像是懸空廟下那些不停綻放著的金線菊,不懼寒風,不理俗塵,只是一味怒放著。 「讓高達養傷吧。」他輕輕地撫摩著輪椅的把手,微笑說道。 朝廷京都派來緝拿欽犯的數十人,加上達州的數百名衙役軍士,聽著這樣淡淡的一句話,心頭同時一寒,知道陳院長決定插手了,他們雖然不敢反抗,也無力反抗三十輛黑色馬車裡所攜帶的監察院劍手密探,還有那些隱在黑暗中的力量,可是他們依然感到了震驚。 如果陳萍萍想保這個人,只怕皇帝陛下也要給他這個面子,何七幹和那些十三衙門高手們,在心裡都是這樣想的,他們的臉色很難看,很難堪,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對陳萍萍的這句話表示任何反對。 因為反對無效,反對無能。何七幹喉嚨發幹,有些不甘心,自己被內廷遣到賀大學士身邊,在慶國的朝郡裡流浪了一年,眼看著就要把高達捉住,可是……轉瞬間,何七幹有些無奈地想到,這個差事就算辦砸了,但回京後只要向主官和首領太監言明,是陳老院長插了手,這又關自己什麼事? 那些嬌聲俏語的陳園美人兒們終於回來了,她們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那些被火把圍住的人,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老爺在說什麼,在想什麼,她們也不怎麼擔心,不論是在陳園裡,還是在京都叛亂時的遊擊戰中,以至如今回鄉的路途上,她們的身邊都有監察院的人做保護,不論是哪處的官員,對她們都是禮待有加。 她們都是陳萍萍從民間貧苦處買回來的孤女,除了生的漂亮,唱的一口好曲子外,別無長處,然而陳萍萍就是願意養著她們,保護她們,這種怪癖,也造就了這些溫室裡的花朵。 如果陳萍萍這座大山倒了,不知道這些溫室裡的花朵,會落個怎樣花殘枝斷的下場。 陳萍萍低著頭,聽著後方不遠處那些熟悉的女子聲音,微微笑了起來。 他沒有讓車隊接受達州知州的邀請入城過夜,而只是平靜地坐在輪椅之上,看著四周面色複雜的內廷太監和刑部官員,似乎在思考什麼,似乎在等待什麼。 然後他閉上了雙眼。 這個世界上像陳萍萍一樣瞭解慶國皇帝陛下的人已經不多了。高達確實是個小人物,就算做試金石,都沒有那種硬度,然而人心這種事情,總是一種主觀的唯心,皇帝陛下此時等若在黑暗的群山裡對陳萍萍說,這個欽犯就是朕留給你的石頭。 此時擺在陳萍萍面前有很多選擇。 他可以救了高達,然後施施然返鄉,雖然他知道馬上就會有一些人來到自己的身前,但正如葉重和姚太監所認為的那樣,在慶國內部的山野裡,又有誰能夠留住陳萍萍? 他可以不理高達的死活,帶著車隊裡的女子們回鄉養老,度過最後的餘生。 皇帝陛下給了陳萍萍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無論陳萍萍選擇上述所言當中的哪一種,或許都是皇帝陛下願意看到的,皇帝自己也清楚,陳萍萍如果不想回京都再次面對自己,那麼誰也不能逼他這樣做。 陳萍萍沒有動。官道兩側的氣氛也愈來愈古怪,有很多人已經看出了陳萍萍似乎在等待什麼。 難道還有什麼人要來? 先前一直守在高達身邊的那名監察院官員走到了輪椅的旁邊,低下身子在陳萍萍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陳萍萍緩緩地搖了搖頭,搖頭的速度很緩慢,卻很堅決。 沒有過多長時間,官道後方漸漸有聲音響起,這些聲音並不如何嘈雜,反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味道。 監察院的官員並沒有攔阻這個隊伍,而是警惕地用目光護送他們來到了火把包圍圈的正中。 達州知州以及何七幹這些內廷太監和刑部官員,終於看清楚了這個隊伍,終於知道了陳老院長在等的是什麼人,他們在震驚之餘,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原來陳老院長早就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 如果這是一個大棋盤,那麼包括何七幹這些內廷太監,刑部辛苦許久的官員,甚至是最開始布下這個計劃的賀宗緯,其實都只是棋盤上不起眼的小棋子。 賀宗緯方面派來的人,手裡並沒有聖旨,監察院此時插手,算不得是抗旨不遵,以陳萍萍的地位,自然沒有什麼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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