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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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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真正需要這封手書的是史飛,軍方燕京派的重臣,因為久不在京都的關係,被皇帝陛下派了這麼一個要命的差使,葉重身為樞密院正使,不禁為史飛感到了一陣悲哀,同時心中生起了一抹寒意。 讓軍方燕京派去做這件事情,而不是讓定州軍方面去做,除了史飛領的京都守備師便於操縱之外,不得不說,葉重久居京都,皇帝陛下也不怎麼放心他與陳萍萍之間的關係。 葉重想明白了這一點,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 姚太監空著手離開了禁軍的營地,佝僂著身子,緩緩地向深宮裡行去。其實與葉重一樣,這位首領太監的心裡也浮浮沉沉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在宮中服侍久了,他見慣了陛下與陳老院長之間,完全不同於一般君臣的交談和對話,他知道在陛下的心中,陳老院長絕對不僅僅是一名普通的大臣。 想到禦書房內陛下震怒的那一幕,姚太監臉上的笑容不自主地苦澀起來。其實在他看來,陛下如果真的想發落陳老院長,那麼在京都時,在陳老院長進宮辭見之時,陛下動手豈不更為方便,為什麼一定要拖到陳老院長已經離京,走在了返鄉的道路上才動手?事在達州,那名臨陣脫逃的虎衛在達州,賀大學士派去的刑部高手在達州,內廷遣去幫助都察院的高手也在達州。 姚太監比任何人都明白陛下的心意,看來陛下還是在看啊……姚太監清楚,如果陳老院長真的想脫身而走,除非陛下親自帶兵去追,不然沒有誰能夠攔得住那個老怪物。 他走到了太極殿下,靠在廊柱一側,享受著難得的清閒。身旁經過的太監宮女們恭謹而微懼的行禮,然後無聲離開。姚太監閉目享受著初秋下午的陽光,暗自歎了一口氣,在心裡自言自語說道:「老院長,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了,陛下也不願意你回來。」 是的,冷血無情的慶國皇帝陛下,在暗中調查了許久之後,依然違逆他的本性,給了陳萍萍一個機會,一個自辯的機會,一個離開的機會。然而陳萍萍在離開之前,沒有自辯,而如今在達州城外,他遇見了被朝廷通緝的虎衛高達,就要看他肯不肯離開。 如果陳萍萍肯離開,或許這件事情也就罷了,如果他不肯離開,那麼他便要回京都來。 這並不是慶帝對陳萍萍的情意,只怕更多的還是對陳萍萍那顆心的審問,質問,輕聲相問。 慶帝與陳萍萍相知相伴數十年,他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自己,因為多疑的帝王從來不相信世間任何人,可是他不能接受陳萍萍背叛自己,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查出來的任何真相。 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害怕孤獨的,尤其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或許慶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陳萍萍這個看上去孤寡無比的老跛子,是他冰冷內心裡唯一可以證明自己是個活人的溫暖所在。 所以皇帝陛下憤怒,焦慮,直到最後,依然帶著一絲不自信地審看著自己以及陳萍萍的心。 當局者迷,或許唯一能夠看清楚這一切的,只有這個靠著太極殿廊柱,曬著太陽的太監頭子。 洪老太監喜歡曬太陽,姚太監也喜歡曬太陽,當初死在范閑手下的侯公公也喜歡曬太陽,大概是這些畸餘之人的心裡藏有太多的秘密,比任何人都毒辣的眼光,讓他們知曉了太多帝王的喜怒哀樂,偏生他們說不得,琢磨不得,所以只好讓太陽不停地曬著自己的身體,以免讓體內的那些秘密發黴了,以免那些冰冷的情緒把他們凍傷了。 姚太監閉著眼睛,緩緩地呼吸,他不是洪四癢那種強者,也沒有為慶國一統天下而犧牲自己的偉大精神,他只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他所有的目標就是保證自己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所以對於皇帝陛下和陳老院長之間的那些事情,他除了害怕之外,沒有別的任何想法。 「今兒太陽著實不錯。」從殿旁走出來的戴公公靠在了他的身邊,笑眯眯地說道。 姚太監笑著看了這老夥伴一眼,他二人當初是一道入宮的,只是戴公公在宮內的日子卻不像自己這般平穩,戴公公最先在淑貴妃宮中,深得陛下喜愛,往大臣宅子裡傳旨的要緊事情都是交給他做,然後後來一朝失勢,在宮裡混得極慘,直到最後小范大人幫忙,又有宮變時的突出表現,才在宮中重新出了頭。 整個宮裡的太監宮女都很害怕姚太監,畢竟是他陛下身旁最親近的首領太監,但戴公公卻沒有一般人的那種畏怯感覺,畢竟是老熟人,而且戴公公如今權勢也不小,身後還有一位小范大人。 姚太監沒有接話,只是往旁邊挪了挪,把廊柱的位置讓了一半給他。 戴公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轉而歎息道:「當年我們剛入宮的時候,就偷懶在這兒曬太陽,結果被洪老公公打了五十板子,還記不記得?」 姚太監當然記得,當時的幾個小太監當中,小侯子已經死了。他歎了一口氣,知道老戴想問些什麼,想必對方也察覺到了今天皇宮裡的異樣。只是這件事情太大,整個天下只怕只有五個人知道此事,更何況戴公公和小范大人關係極好,此事更要瞞著他。 姚太監笑了笑,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左手邊的太陽,說道:「當年的夥伴,最後死的死,散的散,有幾個還像你我一樣記得同挨板子的情份?」 「我們還活著,活著就好。」戴公公搖了搖頭。 姚太監忽然抬頭往長廊盡頭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太監正佝著身子,緩緩地走了過來,他眯著眼睛說道:「洪竹最近跟著你,怎麼樣?」 「這孩子大概三年前受了大刺激,越發的沉默寡言了。」戴公公明顯很喜歡那個機靈而沉默的小太監,歎息說道:「當初也是東宮裡的紅人,結果誰想到最後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他當年也是在禦書房裡服侍的,沉默寡言……也是好事。」姚太監平靜說道:「你當年也是話太多了。」 戴公公自嘲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 一處山間,急行軍至此,剛剛休整不到一日的京都守備師一屬,接到了京都樞密院發來的特急密報。史飛接過那封密信,將信口處的火漆毀去,一字一句地將信裡的內容讀了一遍,眼瞳微縮,旋即回復正常,並沒有沉默多長時間,便將這封信遞給了身旁的親兵。 「收好這封信,明日你不准現身!如果我死了,把這封信……交給小范大人。」數千名京都守備師騎兵正在山谷之中待命,大將史飛只帶著身邊的親兵站在落日下,注視著前方不遠處達州的動靜。 親兵微感驚愕,心想自己燕京大軍和小范大人甚至是監察院向來沒有什麼瓜葛,這是什麼信如此重要? 史飛冷笑一聲,沒有解釋什麼。他看著山谷下的下屬們,心裡根本沒有任何底氣,因為連他都不知道,這些京都守備師的官兵裡,到底有沒有監察院安插下的釘子。 雖然朝廷明旨規定,監察院院務條例也說的明白,嚴禁監察院向軍方滲透,可是大將史飛是何等樣人,他根本不相信這些。 連秦老爺子這種大人物都栽在監察院的奸細手中,史飛可不認為自己比秦業更厲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壓速,向達州方向逼近。」 他害怕自己失敗身亡,更害怕一旦死後,陛下為了安撫小范大人的情緒,會把殺害陳老院長的罪名栽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他把那封陛下的手書交給了自己的親兵,如果此次失敗,那麼這封信一定要送到范閑的手中。 §卷七 第八十九章 夜風中的輪椅 黑夜中的達州,火把包圍中的達州,天上地下全是星火,比白晝暗不了多少的達州。監察院前任院長,慶國皇帝陛下最忠誠的僕人,最親近的臣子,坐在輪椅上的陳萍萍,看著官道兩側跪在地上向自己叩首行禮的人們,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顫抖,那些細細深深的皺紋並沒有綻成菊花的模樣,而只是那樣冷漠地鋪直著,就像是黃土平原上那些被雨水沖刷千年所形成的驚心畫面。 乾枯而老氣十足的雙手緩緩從羊毛毯子上撫過,這塊淡灰色的羊毛毯子永遠是那樣的順滑舒服,每當撫在上面時,陳萍萍總覺得自己是在撫摸一些自己沒福氣撫摸的東西。 沒有用多長時間,他便從那位內廷太監的嘴裡,知道達州城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知道了那名被監察院下屬護在當中,正在救治的朝廷欽犯是誰。 高達?這個名字陳萍萍不熟悉,但也並不陌生,他知道是范閑當初的親信護衛。他望了一眼那個渾身是血的朝廷欽犯,冷漠的眼眸漸漸縮了起來。 監察院並不知道高達活著,陳萍萍在心裡歎息一聲,心想堂堂虎衛首領,居然也被范閑變成了一個學會惜命的人物,安之這個孩子平日行事看似淡漠無趣,沒有想到,原來在細微處竟然有這樣的魔力。 正如陳萍萍先前自言自語的那樣,巧巧的媽媽,居然真的生出了巧巧,這並不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而是因果註定,前事註定,然後落在了此處。正如今天監察院三十輛黑色馬車組成的車隊,只是很正常地經過達州,卻在達州的城外,遇見了朝廷緝拿欽犯的陣仗,而被朝廷緝拿的欽犯,卻是當初范閑的人。 這也不是巧合,不是巧遇,所有的這一切的背後,或許都隱藏著一些什麼。 「賀大人居然能查到脫逃的欽犯,真是了得。」陳萍萍咳了兩聲,微笑說道。身後那位從不離左右的老僕人推著他的輪椅,向著眾人中間行去。 輪椅在官道上碾壓,發出咯吱咯吱令人心悸的響聲。 內廷太監何七幹在宮廷裡的輩份極高,只是性情陰鷙,一向不得宮中貴人所喜,所以位份並不如何重要,然而在皇宮裡打熬了數十年,他自然知道此時自己應該表現出如何的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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