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
八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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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萍萍的臉色平靜無比,說道:「這些事情,應該是三年前你就已經想明白的東西。那日陳園未複,你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為何今天又要來一遭?」 「陛下總會動疑,尤其是你在東夷城那邊又玩了這麼一手。」范閑說道:「我只有來和你挑明這些事情。」 「東夷城那邊是三年前安排的事情,我自答應你放手之後,便已經放手了。」陳萍萍笑著說道。 「我不管,你既然要放手就徹底一些。」范閑說道:「陛下已經讓我成為監察院院長,你可以徹底退休了。」 「退休?那和現在的生活沒有什麼區別。」 范閑詭異地笑了起來,說道:「當著我的面還說這個話?如果你不願意,就算我再當十年監察院院長,這監察院也還是你的。」 「噢,不。」陳萍萍也笑了起來,說道:「監察院是陛下的。」 「噢,不。」范閑學著他的語氣,歎息道:「監察院有兩成是陛下的,三成是我的,可還有一半是你的,永遠是你的。」 在監察院裡做了這麼久,范閑當然清楚眼前的老跛子對監察院的控制力達到了一個怎樣驚心動魄的程度,所謂陛下的私人特務機構,在陳萍萍的蒼老手掌之下,早已經成為了此人的私人機構。這一方面是因為皇帝老子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身邊的忠犬,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陳萍萍在監察院裡的威信太高,誓死效忠的官員太多。 范閑甚至毫不懷疑一件事情,如果宮裡發旨對付陳萍萍,像言若海、七處的光頭主辦那些人,根本想都不會想,就會站到陳萍萍的身後。 一切為了慶國?在監察院一般官員的心中,慶國或許就是皇帝陛下,但在那些真正能掌握權力的中級官員心中,除了陳萍萍,沒有什麼別的人。 「嗯……你究竟想做些什麼呢?」陳萍萍面帶欣賞之色,看著范閑問道,這似乎是一句很尋常的問話,又像是兩任監察院院長之間的某種交替。 范閑卻忽然有些垂頭喪氣,說道:「我今天來之前已經見了言冰雲,我讓他開始準備把監察院八大處,以及四處在各郡的分理處都攏到手裡來,斬了你伸向院裡的所有可能……只是我清楚,如果你自己不收手,就憑我和言冰雲,實在是沒有太好的法子。」 「讓言冰雲對付他家老頭子?」陳萍萍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這一招倒是不錯,雖然他要對付的老頭子,肯定比他想像的要多很多。」 這句話裡所說的老頭子,自然是指監察院上層官員裡,對陳萍萍忠心不二的那些人。 范閑往前坐了坐,輕輕握著陳萍萍皺極了的雙手,說道:「放手吧。」 「放手你還捉著我的手做什麼?」陳萍萍微笑著說道:「你可以試著來斬斷我伸向院裡的手,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老頭兒們比你們想像的更有力量。」 廢話,那些老頭兒都是龍旗之初,監察院下的第一窩蛋,在院裡不知有多少徒子徒孫,想把這些老頭兒掃乾淨,當然困難無比。范閑在心裡罵著,面上惱火說道:「你說咱爺倆兒這些年處得不錯,和父子沒啥區別了,至於在這時候還要跟我打上一仗?」 「關鍵問題是,你還沒有說服我,我為什麼要放手。」陳萍萍的眼光極為有趣。 范閑沉默片刻後說道:「陛下已經開始在查那次山谷狙殺的事情,也開始在查懸空廟的事情,總有一天他會疑到你的頭上。即便他拿不到任何證據,但這事情總是有些兇險……而且你也知道,陛下這個人,自從宮裡死了那麼多人之後,性情已經改變了許多,如果換成往年,只怕他心中稍一動疑,便要開始用雷霆手段,可是他一直沒有這樣做。」 這話確實,監察院是皇帝最為倚重的力量之一,他對陳萍萍的信任也是世間的一個異數,如果一旦他發現,陳萍萍心裡有些別的意味,換成當年的皇帝,只怕早已經暴怒。 「這個話題我們以前也談過。」陳萍萍點了點頭,說道:「陛下對我總有幾分情份,即便動了些疑心,也不捨得直接下手,他更願意……等著我老死。」 「是啊。問題是您總是不死。」范閑笑了起來,說道:「不死倒也罷了,偏生您的心也不死。所以我只好請您離開京都,回故鄉找初戀去吧。」 陳萍萍笑駡了兩句,忽然開口問道:「如果我不退,你會怎麼做。」 「我會開始動手。」范閑沉默了片刻後說道:「就算要讓監察院裡鬧得十分不堪,我也要把你打下去。」 「用什麼理由?」 「當然是因為我查到了山谷狙殺的背後,有陳院長的影子,我身為皇子,又是監察院的下任院長,含恨出手,想把你置於死地。」范閑低頭說道:「不管最後我能不能打贏,陛下總會想著,原來我自己也查出了這件事情,便看著我去打,最後發道旨意趕你出京,一方面遂了我的意,填了我的怨,一方面又保了你的命,全了你們之間的情份。」 陳萍萍花白的眉梢挑了挑,說道:「想來,你也是用這件事情說服言冰雲?」 范閑點了點頭。 「用一個並不存在的仇怨來掩蓋內裡真正的兇險。」陳萍萍思忖良久,點了點頭:「你現在比以前進步太多了。」 范閑笑了笑,說道:「我想了一個月,又知道內廷開始查山谷的事情,才想到利用這一點。」 陳萍萍有些疲憊地笑了笑,他知道范閑在擔心什麼,為什麼要費這麼多周折,也要逼自己離開京都。正如范閑先前心裡的感動一樣,這位孤苦一生的特務頭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裡也變得溫熱了許多。 「我答應你,我會離開京都。」陳萍萍輕輕拍了拍范閑的手。 范閑大喜過望,呵呵笑了起來,然後說道:「這事兒應該沒問題,懸空廟一次,山谷裡一次,兩次我都險些死在你的手上,不管內廷查出了什麼,都只會成為你黯然離開京都的注腳。」 「想著那時候,你坐著輪椅沖進陳園,朝我大吼大叫,也是有趣。」陳萍萍微笑著說道。 范閑笑著搖搖頭,當時他是真不明白陳萍萍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只是後來被長公主完全點醒,他才清楚,陳萍萍究竟想做什麼,又為什麼一直小心翼翼地準備著與自己完全割裂。 「當年太平別院血案,是秦業做的吧。」范閑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秦業只是陛下的一條狗。」 范閑沉默許久,然後說道:「秦家最後要反,只是因為我的存在?」 「當然,你是葉輕眉的兒子。」陳萍萍笑了起來:「秦業那條老狗,被陛下遮掩了這麼多年,卻也太明白陛下的心意。如果陛下打算一直重用你,那就一定不可能讓你知道當年的那個故事……秦業卻是那個故事裡唯一活下來的漏洞。」 「陛下要扶你上位,想保全你們父子間的情份,就必須滅口,秦業必須死。」陳萍萍平靜說道:「所以秦業不得不反。」 以前這些事情,陳萍萍一直堅持不肯對范閑言明,只是已經到了今日,再做遮掩,再不想把范閑拖入當年的污水之中,已經沒有那個堅持的必要了。 「果然如此。」范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春天的和暖氣息進入他的肺,卻是燒得他的胸膛辣辣的,雖然這些事情他早已經猜到,但今天聽陳萍萍親口證實,依然難以自抑地開始灼燒起來。 「三年前你就問過秦家為什麼會反。」陳萍萍忽然極有興趣地看著他,問道:「以你的目光,應該看不到這麼深遠。是誰提醒你的?范建?」 「父親從來不會對我說這些。」范閑苦笑了一聲,說道:「是長公主。」 這個名字從范閑的嘴唇裡吐出來,陳萍萍也變得安靜了些,目光看著窗外的青樹,淡淡說道:「這個瘋丫頭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她根本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卻只是從這些細節裡就猜到了過往,實在厲害。」 「京都叛亂的時候,你和長公主是不是有聯繫?」范閑問出了一個隱藏很久的疑問,因為當時監察院的反應實在是有些怪異,即便是皇帝陛下定計之中,讓陳萍萍誘出京都裡的不安定因子,可是陳萍萍的應策也太古怪了些,尤其是長公主那邊,似乎也一直沒有刻意留意監察院的動向。 「沒有。」陳萍萍閉著雙眼說道:「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聯繫的,只需要互相猜測彼此的心意,彼此的目的。世上最妙的謀劃,只是靈機一動,全無先兆,彼此的心意搭在了一處……一旦落在紙面上,便落了下乘。」 「關於這些事情,你要和你那個死了的丈母娘好好學習一下。」陳萍萍睜開雙眼,微笑說道。 范閑微澀一笑,點了點頭。 陳萍萍便在此時,忽然輕輕地問了一句:「現在你知道的足夠多了,以後打算怎麼做?」 范閑沉默許久,然後開口說道:「我不知道。」 陳萍萍有些微微失望地歎了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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