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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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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這是最強悍的一種方法,范閑是怎樣也不敢學,也無從去學的。 四顧劍的道路又不一樣,他自幼心中積存了太多陰鬱,太多壓抑,太多殺戮的衝動,終於在一夜屠盡家族之後,從血腥的味道裡,凝結了強大的心神,在滅情絕性的那一刹那,終於體悟了不為外物所動的意志,用噬殺與冷漠,開始冷眼看著天穹上的那道線,輕易地撕裂開來。 城主府最後一道石階上,站著一排人,東夷城城主穿著華美的族服,一臉慘白,與自己最親近的人們排成一列,等待著劍聖大人的到來。這裡彙集了他最強大的力量,可是他也知道,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一位大宗師殺人。 范閑的手放在輪椅的背上,他沒有注意到石階上的安靜,慘呼聲漸漸地停息,他只是陷入了某種惘然的狀態之中,他終於體會到了四顧劍的宗師境界,卻發現尋求這種境界的方法,或許自己永遠無法做到。 世間一草一石,一花一木,都有它自己生存下去的道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人,要突破境界,觸碰宗師之境,只怕也必須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法門。 *** 便在這時,輪椅中的四顧劍忽然咳了起來,咳得他瘦小的身軀都在輪椅上彈動著,咳得范閑扶著輪椅的手又再次顫抖了起來。 石階上那一排城主府的高手,看著這一幕,化作滿天黑影,分成七個方向,如雄鷹撲殺一般,向著輪椅撲了過來。 咳嗽仿佛是個機會,是個暗號,這幾名城主府的高手沒有絲毫猶豫,暴起出手,然而他們的心中並沒有什麼喜悅,因為東夷城的子民們,包括那些于海畔修劍的強者們,都已經習慣了劍聖大人的不可擊敗,十數年神光照拂之下,沒有人會奢望自己能夠成為弑神的那個人。 但他們依然要進行最後的搏殺,因為畢竟劍聖人咳了起來,或許是機會,或許不是機會,但既然終究是要死的,能死在一位大宗師的手下,應該也是一種光榮。 人影未至,勁風已撲面而來,這些城主府的強者,並沒有把目標對準輪椅之後的那兩位年輕人,因為他們早已經瞧出來,這兩位年輕人此時已經陷入一種難以自拔的精神困境之中。 可是范閑有感覺,如果是自己面臨著這些高手,臨死前最壯烈的一擊,只怕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進行反擊。 此時四顧劍還縮在輪椅上咳嗽,他僅剩的那只手捂在嘴唇上,身旁沒有劍。 所以他招了招手,地面上一柄劍動了,動得極快,就像是一道電光,來到了他那只穩定的手掌中。 四顧劍揮劍,劍勢並不圓融,就像是七道青青山峰,忽然撕去了外面的樹木之皮,露出下方奇崛嶙峋的如刺岩石,要把這老天刺出七個大洞。 面對著城主府最後七名高手的壯烈絕殺,四顧劍很隨意地刺出一劍,以壯烈之中的漠然噬血意志回了過去,在同一瞬間,刺出了四劍,四劍卻是刺向了七個方向。 這已經是超出世俗的一劍。 裡面夾雜著顧前不顧後的氣勢,但隱在氣勢之後的,卻是超脫了氣勢的無上意志,因冷漠而灑脫,因噬血反而淡然。 四劍刺中七人,七位高手頹然墮地,無聲無息。 四顧劍一拂袍袖,手中普通鋼劍脫手而去,直刺東夷城城主的胸膛,沒柄而入。 自四顧劍坐著輪椅入府之後,這位東夷城城主沒有一句辯解,沒有一聲歎息,他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等等著死亡的到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這位遠房族叔既然親自出廬,那麼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條。對於一個瘋癲的大宗師,對於一個噬血的劍聖,對於一個屠盡自己親族的無情怪物,城主大人沒有一絲感情。 城主咳著血,感受著生命的離去,開始流淚,在這臨死前的一刹那,他的心中或許有太多的不甘與怨意,就如同慶帝在很多年前生出的怨意那般。世間,本來就不應該有這些大宗師存在。 這世間,太沒有道理了。 范閑一直認真地看著四顧劍的出手,因為這是進入城主府後,四顧劍第一次真正地出手,他的手中有劍。他的目光極為敏銳,他捕捉到了最後那四劍的方法和出手軌跡,所以他的心頭無比震驚。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四顧劍,如鳥在天,如魚在水,一動一靜之間,根本全無先兆,只憑心意出劍,哪裡僅僅是顧前不顧後,顧左不顧右的壯烈而已。 清麗冷酷到了極點的四劍,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三顧頻煩天下計,長使英雄淚滿襟,拔劍四顧劍心茫然,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觀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 在蘇州城內,葉流雲曾經一劍斬半樓,范閑當日以為,世間的劍技巔峰便不過如此了,但今日看見四顧劍的出劍,他才知道,原來劍這種殺人器,最強大的象徵,便是在於劍與心意相通,世間再也沒有比心意更快的表達方式了。 心意在何處,劍尖便在何處。 能修行出大逆天地常理,不應存於天地之間的劍法,操劍者只怕自己也會感到了一絲震懾,就連操劍者自己,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使出這樣的劍法來,一劍之後,劍客手執滴血長劍,四顧茫茫荒野,而生茫然之意。 四顧劍的真義,原來最後依然還是心意茫然。 范閑的手依然扶著小皇帝的胳膊,卻止不住顫抖了起來。能夠領悟這樣的劍法,那該是一件多麼令人幸福或是痛苦的事情。 城主府旁不知名青樹之上,一隻瑟縮偷窺了半日的烏鴉,終於再也禁受不住這充斥天地間的意志,呱叫一聲,疾飛而去。 四顧劍的眼中一片冷漠,唇角卻咳出了血來,臉色白得極為可怕,瘦小的身軀完全縮在了輪椅中。他身後的兩位年輕人,一者茫然,一者凜然,身旁全是死屍血泊。范閑低頭,心裡卻湧起了一股古怪的念頭,他似乎能察覺到,輪椅上的這位大宗師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節。 因為他最後依然拔了劍。雖然這四劍是那般的清美冷酷到了極點,可是和三年前在大東山上,四顧劍一劍斬盡百名虎衛相比,今日的四顧劍,明顯要弱了許多。 便在此時,東夷城城主的屍身緩緩地跪了下去,跪在了輪椅的面前,像是在表示自己最後的臣服。 范閑霍然抬首,愕然看著隨著城主屍體的倒下,一個黑衣人出現在三人的面前。 黑衣人的手中,也拿著一把劍。 §卷七 第四十八章 非聖人不能用之 黑衣人是影子。當然是影子。 他和范閑兩個人悄悄進入東夷城,與監察院的下屬們安排妥當了一切事由之後,便消失了。范閑闖入劍廬的時候,他不在那裡,因為范閑知道,這位監察院的六處頭目一旦看見四顧劍後,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而忽然間,影子出現在城主府中,出現在城主的屍體之後。 四顧劍今夜再屠城主府,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但不論人是活還是死,只要他的肉身存在,總會在陽光的下面生出陰影,而影子便是藏在這些陰影裡。 能夠瞞過一位大宗師的感知,能夠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三人之前,能夠捕捉到四顧劍最脆弱的一瞬間,影子,這位天底下最厲害的刺客,毫無疑問,今天的修為已經提升至他此生最巔峰的狀態。 四顧劍在輪椅上咳著,咳出血來,渾身顫抖,身體微縮,面色蒼白。一劍斬七人,讓重傷之後硬生生拖了近三年的大宗師,也感到了一絲疲憊,而最耗損他心力的,卻是輪椅背後,范閑那雙灌注了霸道真氣的手。 從踏入城主府開始,范閑的心意便與四顧劍相逆,四顧劍極為強橫地釋勢,強行壓服范閑心頭的意念,然而如今的范閑畢竟是位九品上的強者,四顧劍殺人之餘,還要投注心念在他的身上,控制他的心神,耗時太久,不免也有些虛弱。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三年前大東山上留下的傷勢,葉流雲如雲中龍般探出的一爪,慶國皇帝破天裂地的王道殺拳,讓四顧劍這位大宗師重傷如斯,殘喘至今,已至油盡燈枯之時。 影子便是選擇在此刻出手,他選擇了一個最絕的時刻。 他的手中是一把古意盎然的劍,寒若秋水,劍光在一瞬間內,照亮了整座城主府,石階在下一刻宛若變成了玉石一般晶瑩。 影子的腳尖踩在這些如玉一般的石階上,輕輕一點。每一點,他的人似乎就亮了一分。 府中偶有幾片青青落葉,便在此時飛了起來,伴隨著他手中秋風秋雨愁煞人的那柄劍,平添幾分肅殺。 殺。 影子手中的古劍,刺向了輪椅上四顧劍的胸膛。這一劍極為簡單,沒有任何變招,沒有任何蓄勢,甚至連一絲顫抖都沒有,在高速的刺突過程裡,明亮的劍身秋水無波,平滑至極地刺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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