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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由寒風冷卻了自己的胸膛及胸膛裡藏著的那顆心,放下了車簾,閉目靜思。不論是西涼還是東夷,他如此努力地奮鬥著,其實都是在為皇帝作馬前卒,而他也不想改變這一切,因為整個世間,他暫時還沒有勇氣挑戰的,也只有這位深不可測的皇帝老子了。

  如果五竹叔和箱子還在身旁,那情勢一定會有極大的改變,只不過那種改變不見得好。范閑搖搖頭,甩走這個惱人的可能,五竹叔雖然名義上是自己的僕人,但實際上是自己最親的親人,每個人都需要找尋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事情。

  好在這位皇帝陛下已經改變了很多,從他最近和范閑以及靖王爺賭氣一事來看,雖然極為過分,但至少也顯出幾分人氣——或者說是老人氣。不論是哪一種氣味,至少都證實這位陛下開始從神壇裡走了出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個虛無光彩身影。

  ***

  冬去春來,又是廢話。好吧,總之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裡。慶國早已送走了下得稀裡糊塗的無數場雪,迎來了轉暖的天氣,初生的綠芽,瑟瑟的翠花。

  而慶國東北方的第一重郡——燕京,則是迎來了一行身份格外重要的隊伍。此時天時已入三月,官道兩側青樹抽枝,于春風之中招搖,就像是舉著花束喊歡迎歡迎的孩子。看來連這些植物都知道這行隊伍的重要性。

  燕京地處偏北,從京都直行崤山再往北轉,經由一條通往滄州的平行官道,往東北方伸展,便到了這座大城。此地在數十年前,還是大魏的一座城池,史稱南京,只是被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硬生生打了下來,改名燕京,取之燕銜泥而回之意。

  至於燕京故地在一千多年前,是不是慶國祖宗的屬地,這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但是燕京的名稱,至少給了慶國一個正義的名份,加上此地故民民風溫順,多在統治者轉換間生活,沒有太濃厚的民族情感,所以慶國只統治了三十年,卻也治成了熟地,儼儼然成為慶國一座離京。

  燕京極大,極繁華,與東夷城所控的十數諸侯小國接壤,尤其是與宋國更是親密依偎,如果慶國意圖征服東夷,則大軍必自燕京出,所以二十年間,燕京一地的邊兵,乃是慶國軍方精銳中的精銳,與西涼的定州軍,更北方滄州附近的北大營並稱。

  燕京是慶國有史以來打下的最大城池,是慶帝武功的最佳佐證,所以朝廷對於此地向來極為用心,不僅在軍事上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在政務上也特例相待,在燕京任職的文官,都上調半級品秩,甚至連六部衙門,在燕京城也專門備了分理署。

  如此的優渥待遇,人人都知道原因,因為此地往東便是東夷城,往北經滄州便是北齊,南慶意欲一統天下,燕京城一定會是大軍攻勢的發源地和前線大本營。

  慶帝為此事準備了三十年,自然將燕京經營得如鐵桶一般,誰也不清楚城內到底存貯了多少糧草兵器。

  如今燕京城的軍方首腦是王志昆大都督,此人一向深得慶帝信任,慶曆七年慶國內亂,燕京大營起了穩定江山的絕對重要作用,也正是因為燕京大營的強大實力,失去了燕小乙的滄州北大營才會如此順利地被史飛接管,而東山路的一路官員,則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而燕京城的文官守領也是位重要人物,姓梅名執禮,乃是當年柳國公門生,早在六七年前,就已經出任了京都府尹一職,後來循次提升,來到了燕京,如今早已是正二品的地方大員,僅比一路總督低了半級。

  今日這兩位大人物都在燕京城外微笑等待,而身旁的官員下屬,卻沒有絲毫詫異神色,因為這些官員將軍知道,這個隊伍雖然不是陛下的御駕,卻和御駕的等級差不多,而且王大都督的小姐也在車隊之中。

  ***

  絲竹聲聲中,無數立牌行過,抱劍太監行過,車隊停在了迎接官員們的面前。一位身著黑色官服,腰間卻系著根淡黃絲帶的年輕官員,掀開車簾,來到了眾人身前。

  來人正是范閑,他如今帶著欽差的身份前來,所以見著面前的陣仗也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聲,陪著王都督和梅大人嚴肅認真地履行完一應程序,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請二位大人起身,自己再行見禮。

  王志昆和梅執禮連道不敢,雖然這二人都是權重一方的大員,但遇著這位小爺,知道還是恭謹一些的好,不然誰知道日後會有怎樣的淒慘收場。

  聽說朝中那位正當紅的賀大人的日子,就不怎麼好過啊……

  王志昆冬天的時候才回京都述過職,與范閑見過兩面,自然不算陌生,尤其是范閑此行順路將王曈兒帶了回來,本身又有王曈兒私師的身份,所以王志昆對他顯得格外熱絡,客氣之餘,還刻意添了幾分自在。

  范閑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猜到這位軍方大老是刻意讓梅大人看的。軍政兩衙,不論是在定州還是在燕京,都會有些摩擦,而王都督想必認為有自己在朝中為援手,梅執禮這一干文官應該要更警惕些。

  梅執禮在一旁笑了兩聲,然後走上前來,對范閑說道:「老大人可好?」

  范閑認真說道:「父親在澹州過得舒心,國公他老人家身體也還不錯。」

  這話裡說的國公,正是柳氏的父親,梅執禮的老師。王志昆在一旁看著這幕,心裡犯起了嘀咕,這才明白,原來梅老頭和小范大人早就認識了。

  范閑和梅執禮確實是老相識,想當年范閑入京第一件轟動的事情,正是在梅執禮眼皮下發生,當街拳打郭保坤一事,梅執禮可是給范府幫了不少忙。

  「您不在朝中呆著,卻偏要跑燕京來做甚?」范閑笑著問道。

  梅執禮壓低聲音笑道:「京都府尹哪裡是人做的?還是趕緊跑遠些的好。」

  一老一少二人哈哈大笑起來,梅執禮斜乜看著王志昆,說不出地得意,心想你走澹泊公的門路,那是靠著自己女兒,我可是靠著他的父母,誰親誰疏,自己看著辦吧。

  范閑失笑道:「您這話說的……我看孫大人倒沒覺著困難。」

  此言一出,便是王志昆也忍不住捋須笑了起來,心想小公爺果然刻薄得狠,如今官場上誰不知道這位因禍得福的京都府尹孫敬修,如果不是他女兒把他賣了,只怕他早就死了,當然,官場上每每說到此事,都會忍不住賊眉鼠眼地討論一下,那位大義滅親的孫小姐,究竟被小范大人禍害到了什麼地步,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

  范閑此行燕京只是路過,他主要的目的是要去東夷城,參加四顧劍最後一次的劍廬開廬。滿天下人都知道,這一次開廬,大概是這位大宗師最後一次與世人相見,而此次開廬儀式辦得也極為盛大,不僅是東夷城及城周的那些諸侯小國各有貴人前去見禮,便是北齊南慶這當世兩大勢力,也都受到了邀請。

  所有人都在猜測,四顧劍大概是要借這最後一次開廬,來決定東夷城將來會投向何方。所以北齊和南慶朝廷都不敢怠慢,紛紛派出代表人物,而范閑因為王十三郎的關係,當然成了南慶的代表。

  至於欽差儀仗會順路將王曈兒帶回燕京,則是因為大皇子納側妃一事已成定局,六月的時候,便要準備入門,只是側妃的名聲總是不好聽,陛下為了王志昆府上的臉面,所以格外重視,讓這位小姐先行回家鄉,再千里迢迢接回京都。在范閑看來,這純屬吃多了沒事兒幹,但王家感念聖恩,欣喜異常,只好累了自己。

  當夜,范閑一行人便在都督府歇下了,王曈兒樂滋滋地給范閑行過禮後,便跑回了自己的閨房,等著嬤嬤們教出嫁的規矩。

  酒席上,王志昆有些尷尬地看著范閑,說道:「這幾個月,真是勞煩小公爺費心了。」

  大都督心知肚明,大殿下對於納側妃一事的態度,雖然他很欣賞大殿下,也願意自己的女兒嫁給對方,但是身為人父,總是擔心自己的女兒,他清楚,如果不是小范大人擔起了此事,只怕事情要麻煩許多。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這件事情,垂下眼簾輕聲問道:「北齊去的人是誰?」

  §卷七 第三十章 同一條路

  范閑手頭有兩套情報班子,對於天底下的動靜,偵知極為迅速。但是東夷城開劍廬一事乃是各方勢力注意事宜裡的重中之重,他離京極快,那時監察院和抱月樓尚未有情報回來。燕京地處偏北,與天下另兩方勢力多有交雜,而且軍方也有自己的情報系統,所以他急著問一下王志昆,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麼消息。

  王志昆皺眉思忖片刻後,不怎麼堅定說道:「依常理推論,應該是長寧侯爺。」

  東夷城日後的傾向,影響太過深遠,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都極為緊張,南慶派出天字第一號打手范閑,估計逃不脫天下人的分析判斷,而北齊方面必然也要派出與之相對應的人物,才能讓東夷城感覺到他們的誠意以及籌碼。

  長寧侯爺乃是北齊太后的親兄弟,而且如今掌管著北齊內庫的銀錢往來,確實是個極重要的人物。

  范閑卻挑了挑眉頭,有些猜疑意味地輕聲說道:「這位侯爺也是老熟人了,喝酒倒是不錯,可真要做起事來,比他兒子差得可不少啊。」

  王志昆知道此時說的是正事兒,以他大都督的身份亦不敢怠慢,應道:「衛華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但北國錦衣衛,地位卻遠遠不及院裡,他也沒有這麼大的權限。」

  范閑點了點頭,監察院這個特務機構實在太特殊,除了自信到掉渣的皇帝老子,沒有哪位帝王敢允許這樣一個機構存在,北齊錦衣衛雖然承自當年肖恩組織的緹騎,但在北齊太后皇帝母子二人的打擊下,聲勢早已遠不如大魏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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