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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〇


  關於皇帝陛下的心思,范閑在城門處看到這位正在扮東施的王家大小姐後,便已經猜到了若干。既然大殿下被逼著納側妃,為將來廢王妃做準備,那麼這位側妃必定要出身不低才是,如此方能坐上將來的王妃正位。而且這位大小姐是王志昆的愛女,日後大殿下領兵北上,有自己的老丈人領著燕京大營在旁協助,沙場之上,主將副將無礙,對於大局也有極大的好處。

  至於如果日後王家小姐真的成了和親王妃,皇帝會不會擔心大殿下和王志昆控制了太多的兵馬,那則是以後的問題。有了二皇子的教訓在前,范閑並不認為皇帝陛下會讓自己的兒子們擁有太多胡思亂想的機會。

  一位軍方重臣的女兒嫁給皇子,那位皇子應該暗自警惕才是,不然誰知道會不會像李承澤一樣,事到臨頭,被賣了個乾乾淨淨。

  范閑忍不住嘲諷地笑了起來。

  ***

  皇帝陛下的安排自然是極有遠見的,大殿下若要領兵征伐北齊,大王妃的北齊公主身份,確實是一個難以繞過去的障礙。只是對於這種安排,范閑心裡有極強烈的反感情緒,且不提北齊大公主與他之間的關係,只是在城門處看見那位行事惡劣的王家小姐,范閑就對皇帝陛下的眼光產生了最深的懷疑。

  給自己挑兒媳婦兒,你也得挑個好點兒的,像這樣一個女人,如果真進了王府,只怕會惹得闔府不寧。但范閑馬上又否定了自己對於皇帝的腹誹,皇帝陛下這個人,對於女人向來不如何在意,聯姻結親只是一些交易罷了,至於這個女人的品性如何,會不會給自己的兒子帶去好處,他根本不在乎。

  至於王府可能會因為王家小姐的入府,而變得闔府不寧,說不定這正是皇帝陛下願意見到的效果。

  大殿下身份尊貴,和親王府獨佔了半條長街,東城一片安靜,也沒有什麼人敢在這等要害地方去看大殿下的笑話,所以王府正門口雖然在吵著什麼,但是除了監察院的兩輛馬車之外,並沒有其餘的人窺視。

  「大人,這時候過去似乎有些不方便,要不要先回府?」范閑雖然此行西涼用的是欽差名義,實際上卻是辦的暗旨,用不著回京便入宮回旨,而沐風兒眼睜睜看著和親王府門口變成了菜場,心道王爺臉上肯定有些掛不住,如果提司大人此時入府拜訪,只怕有些不便。

  不過沐風兒始終不如王啟年那般會猜忖范閑的心意,范閑此時來到和親王府外,為的就是看這一場熱鬧。他在車內凝神聽著,已經聽明白了和親王府門口那場熱鬧由何而來,那位王家小姐的聲音如此之大,想聽不明白也很困難。

  原來陛下讓大殿下納側妃的旨意雖然還沒有明發,但已經在暗中做了些工作,該知曉這個消息的人,自然早已經知曉,身為當事人的大皇子和王志昆更是心知肚明。昨日新任京都守備統領史飛親自宴請大殿下,席上便營織了一場關於大皇子與王家小姐的「偶遇」……

  不料這位大殿下也真是位乾脆人,一見著王家小姐,便像見著鬼一樣,落荒而逃,根本沒有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這位王家小姐世居燕京,身為大都督之女,何時受過此等屈辱與委屈,尤其想著自己入府之後,還要可憐兮兮地做個側妃,更是一口氣憋在了心裡。

  明明知道是宮中的旨意,讓自己嫁給大殿下,對自己使氣做什麼?王家小姐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當然,身為前任京都驕女葉靈兒的崇拜者,她對這位曾經領兵征戰西陲數年的王爺也是頗有傾慕之意,今兒個白天,不知是受了丫環的挑唆,還是自己的想法鑽進了牛角尖裡,竟是渾然不顧禮數,單騎入京,跑到王府來了。

  當然,史飛知曉此事後不敢大意,趕緊派人來追,只是追到了和親王府,誰也奈何不了這位小姑奶奶,誰也沒辦法把她拉回去。

  這位王家小姐用的名義也是可笑,居然說是來和親王府拜見王妃。當然,范閑不得不承認,這個名義雖然有些荒唐可笑,但是京都權貴女子之間的交流,也算是平常。

  就連范閑也沒有想到,王妃居然和自家男人一樣乾脆,大門緊閉,拒不納客,連一句主家出門在外的託辭也沒有,直接便說今日王府有事,恕不待客。

  王家小姐心裡便覺著更委屈了,心想自己已經心甘情願落了身份,前來拜見你這位外邦女子,你居然還拿著身份,給自己吃閉門羹,便在王府外鬧了起來。這位女子徒有葉靈兒的率性,卻根本沒有葉靈兒的分寸,大吵大鬧,真真是讓人頭痛不已。

  那些她家的親將校衛,惶恐地看著這一幕,看著和親王府緊閉的大門,心中實在是惱火得沒轍,心想這是什麼地方,這可是和親王府,就算小姐在燕京可以橫行,但在京都怎麼也這般行事混賬?如果真惹惱了府內的王爺,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范閑略感厭惡地看著遠處的這一幕,心裡卻在想著,如果宮裡和史飛真的有心,又怎麼會攔不住一個嬌蠻女子的無禮行事,只怕今天這一幕,是某些有心人刻意做出來的,非要讓大殿下心裡不痛快,鬧得滿城皆知,最後再由陛下發話梳理此事,讓大殿下吃個啞巴虧。

  比如到時候,皇帝陛下淡淡說一句,王家小姐對你情深意重,已經追上門去了,你還不負責?再比如說,京都百姓都知曉了此事,你身為皇族長子,怎能不顧及天家顏面,朕給你半月時間,了結此事,將那女子納入門來,便不怪你,如此等等。

  都是一些小手段,見不得人的混賬辦法,偏生這些手段辦法卻是范閑最熟悉的。他皺著眉頭,心想大殿下待自己極為親厚,這一椿難事,至少今天眼前這椿混賬事,總還得自己去處理了。對沐風兒吩咐道:「過去叩門。」

  ***

  兩輛黑色的馬車向王府門口駛了過去,車輪咯吱咯吱作響,就像是為王府門口那位權貴小姐不依不饒,不曾口幹的潑辣聲音做了一個並不和諧的伴奏。

  王府門口圍了約有三十幾人,都是王家從燕京帶回來的家將,還有京都守備那邊調給王家小姐的管家僕人,一位老管家正哭喪著臉,乞求著自家小姐,給老爺留些顏面,不要再在王府門口鬧了,不然等自家成了整個京都的笑話,叫王家如何在京都呆下去?

  待這兩輛馬車靠近了王府正門,那位管家趕緊住了嘴,反正自家小姐也不肯聽自己的話。而那些家將僕人之流,則是警惕地盯著兩輛黑色的馬車,心想小姐正在撒潑,若讓人瞧見還傳了出去,只怕大是不美。

  只有那位王家小姐一腳踩在石獅之上,指著王府大門,依然在發揮著星爺面朝大海的功力,劈里啪啦罵個不停。

  馬車裡傳出范閑的聲音:「這是誰家女子?當街撒潑,還有點兒禮數沒有?」

  這句話說得是老氣橫秋,八點檔之氣十足,也是范閑在馬車裡憋了半天才想出來的辭句。此言一出,王府門口圍著的那些人臉色劇變,這句話看似尋常,其實卻是異常狠毒,一開口便把王家小姐此時的行為,帶到了家教之上,看似批的是這位女子,實則卻是沖著女子身後的人來的。

  一位家將盯著這兩輛馬車,強壓怒氣,說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到來。」

  除了那位小姐之外,王家史家都沒有傻子,來人既然敢在和親王府門口如此托大地說話,自然有其背景,而這位家將已經發現了馬車上刻意露出的標記,知道對方是監察院官員。

  整個慶國朝廷,如今敢不賣軍方燕京派面子的官員極少,但是監察院的官員則有這個底氣,因為他們的頭頂上有一個極為護短的老祖宗,雖然那位坐在輪椅上的老祖宗已經漸漸隱退,但是緊接著又出現了位更為護短的小祖宗,而且這位小祖宗行事更狠,背景更深,入京不過五年,已經弄死了好幾位尚書,甚至連太子長公主之輩都是倒在了其人的手下。

  有這樣一位小祖宗護著,監察院的官員,敢如此囂張也說得過去。這位家將回京之前,曾經得過都督大人的密令,在京都一定要隱忍做人,尤其是切切不可得罪監察院,所以此時聽著車中人暗諷王家家教,這名家將依然能夠強行壓抑下怒氣,保持平靜地詢問。

  車中人卻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一名下屬一掀車簾,范閑從車中行了下來,於眾人之中,走到和親王府緊閉的大門口,扭頭看了一眼踩在石獅上的那名女子。

  這位王家小姐雖然行事暴躁,語氣潑辣,但著實有幾分奇妙之處,明明此時已經來了外人,可她竟像是沒有看見一樣,依然無比委屈,無比憤怒地對著王府裡喊話,直到……被這位年輕的監察院官員看了許久許久……

  她狠狠地瞪了范閑一眼,罵道:「看什麼看?閉上你那雙狗眼!」

  此言一出,全場一片安靜。范閑身後的監察院部屬冷冷地盯著踩著石獅的王家小姐,沐風兒的面部表情一陣扭曲,似乎隨時可能上去把這名女子暴打一頓。

  那名家將及管家發現事情不對,趕緊攔了上來,隔開了范閑與自家小姐,管家低著頭連連道歉,那名家將的表情也極為難堪。

  范閑看著這幕,愈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王家小姐此番前來鬧事,定是被人挑弄著來的,只怕王家的管家家將都還不知道原因。有這樣穩重的部屬,王志昆才會放心讓自己嬌縱不堪的女兒回京,又怎麼可能讓這位小姐沖到了和親王府。

  范閑看著那名管家問道:「你們是哪家的?」

  那名管家看他氣度不凡,雖然不知是幾品的官員,但是監察院官員在朝職之外,往往兼有爵位,不敢怠慢,說道:「老奴是王家管家,剛剛從燕京回來不久,小姐久在燕京,不知京都體例,若有得罪處,請這位大人多多見諒。」

  王小姐聽著二人說話,將腳從石獅子上收了回來,罵道:「這又是個什麼東西,用得著給他說軟話?」

  老管家嘴裡發苦,老爺一直吩咐要在京都夾尾巴做人,可小姐今天不知患了什麼失心瘋,居然會擺脫家人的阻攔,沖到了王府來,居然罵對方這位年輕官員是什麼東西……京都可不是燕京,水要深太多,街上隨便一個人都可能有什麼可怕的背景……

  「燕京?」范閑微驚說道:「王大都督的家人?」

  王小姐盯著范閑,說道:「你知道我家?你又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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