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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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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心頭微怔,旋即溫和一笑,暗想這才是一個值得讓自己信任的王十三郎。也不理會身旁葉靈兒的怒視,手掌一翻,在空中畫了三個圈卷,便向葉靈兒身前的繡布抓了過去,輕柔無風,卻又是極其快速,正是他賴以成名的小手段。 葉靈兒下意識裡指尖一挾,那枚繡針帶著破空風聲,向著范閑的手腕紮了下去,角度極其刁鑽。 這也是小手段,只是這些手段本來就是范閑教給她的,又如何能夠阻止范閑奪布。 只見人影一閃,范閑已自她手中奪過繡布,飄到了王十三郎的身邊,笑著說道:「十三,我只是怕你上當,咱們這位王妃可不是一個會繡花的大家小姐。」 王十三郎微愕,不解提司大人為何會突然說這個,接著便看到范閑將那張繡布放在了自己的眼前,只見那張繡布上繡著……半個……水鴨子? 葉靈兒在園內、在王十三郎眼光所及之處,整整繡了七天,結果……只是繡出了半個水鴨子? 王十三郎頓時明白范閑所說的誤會是什麼,忍不住微微一笑。倒是范閑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男女之悅,天經地義,誰也攔不住你們,只是你得仔細想想。」 葉靈兒霍然起身,氣得渾身發抖,大怒看著范閑,卻又窘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眼中霧氣漸起,看上去煞是可憐。 王十三郎看著這女子模樣,無來由地心頭一慟,自然斂了笑容,滿臉關切。 范閑緩緩住了笑聲,忽然壓低聲音在王十三郎耳邊說道:「談戀愛,總是要談的,這樣兩個呆頭鵝在一道,就算坐上一輩子,又有什麼用處?」 話到此時終於點明,王十三郎知道此人是專程前來替自己揭破窗上的那層紙,微微赧然之餘,不免有些感激,卻又無法像范閑這樣厚臉皮地說出話來。而葉靈兒卻不知道范閑說了些什麼,看著竊竊私語的二人,心中大感不安。 范閑辦完了自己該辦的事情,悠悠然向著軍衙前庭行去,姿態十分悠閒,像是辦了件天大的好事,得意得厲害。 葉靈兒看著他那背影,不知為何,心底便是生起好大的不甘,輕哼一聲,嘲諷說道:「師傅,我是不會繡花,但這水鴨子,只怕……比你家那位還是要繡得好些。」 范閑聞聽此言,馬上便想到了婉兒當年手指頭上的點點針痕,以及那幅水鴨圖,身上一寒,臉上大窘,哪裡還能應話,趕緊落荒而逃。 看著這副景象,葉靈兒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有如銀鈴般在青州的秋園內回蕩著。只是旁邊那人卻未笑出聲,只是靜靜欣賞地看著她。 一個人乾笑無趣,葉靈兒微窘收住了笑聲,王十三郎養傷的這十幾日內,她委實收斂了自己的灑脫囂張性子,顯得格外安寧,沒料到最後還是讓范閑破了功,她不知道這一幕落在那個男子眼中,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太過尖酸,心上頓時閃過無數心思,眼眸裡的情緒複雜無比。 王十三郎的心情其實有些緊張,但他面上卻遮掩得極好,望著葉靈兒說道:「在下王羲,曾用名鐵相,乃東夷城劍廬十三徒,這些日子多虧王妃照料,感激不盡。」 葉靈兒不曾想到對方會忽然開口,而且會說得如此認真,心裡微亂,平息心神,回了一禮,淡然說道:「王大人客氣了。」 以官位稱呼對方,在葉靈兒看來要輕鬆自然許多,但她只是不明白,已經相處十數日,攏共加起來也不過說了十幾句話,為什麼對方卻偏在此時要如此認真地道謝。 難道他真準備離府,還是說其實這一切只是場夢?葉靈兒在心裡幽幽歎息了一聲。如果換成一般女子,或許在此時會因為心頭的這一抹幽意而選擇離開,但葉靈兒畢竟就是葉靈兒,她不會繡花,只會舞刀弄槍,她雖是位寡婦,卻依然像十來歲時一樣,野丫頭勁兒十足…… 她緊緊地盯著王十三郎的眼睛,說道:「有話就直說,哪裡用得著自報家門,看你行事,也是個直爽人,莫學范閑那般囉嗦虛偽。」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半晌後認真說道:「小范大人說……什麼都是談出來的。」 葉靈兒一怔,明白了一些意思,忽覺一陣秋風吹來,拂上臉頰時,卻沒有絲毫肅殺之意,只是那百般的溫柔。 *** 王十三郎與葉靈兒的事情,並沒有如范閑想像的那般,經自己一挑之後,便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乾柴烈火一相遇,如黃河氾濫般不可收拾,反而出乎他的意料,這一對年輕男女,依然是那般相持以禮,隔石徑相坐,只是偶爾會多說上兩句。 說來也奇妙,王十三郎和葉靈兒的性情都是屬於世間一流人物,尤其是葉靈兒自幼生長在草原邊緣,較諸京都的小姐們,要開朗許多,只是一旦涉及個情字,又因為前年京都那場慘事,以及十三郎的身份,兩個人便都有些沉默。 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范閑心裡也不著急,反正人世間的事兒總是千模百樣,不可能要求所有有情男女都像自己一樣,爬牆翻窗眠花般急不可耐。 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關注這些美好的東西,因為在西涼路那些不美好的事情,還需要他領頭處理。 時間很快地進入到深秋之末,寒冬之初,監察院八大處齊聚定州城,草原上八方部落齊聚王庭議事,慶國異常狠辣地斬斷了草原伸出來的手,以及北齊伸向草原的那只手,冷眼看著草原上的局勢日漸不堪起來。 苦荷大師臨終前在草原上布下的手,與北齊小皇帝在這一年多時間內,越過北海,穿過荒漠,摸過南慶國境的那只手,在西涼路與草原的接壤處輕輕握了一下。 只不過握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便讓南慶朝廷備受考驗,邊關異常吃緊,國庫、軍力、精神都被迫滯留在西方,而緩了對於真正大敵北齊的壓迫。 而在皇帝的主持之下,監察院用了四個月的時間準備,范閑親自領隊,終於在慶曆九年的深秋寒冬,將這兩隻握在一起的手斬斷。草原上的局勢或許在單于速必達和海棠的控制下,不會敗壞到難以收拾的程度,但北齊小皇帝還想在西涼路搞山搞水,只怕沒有那麼容易。而且范閑在草原上也布下了自己的勢力,待明年春暖花開時,便要開始收穫果實。 最後確認了各項佈置的落實,核實了作戰的效果之後,范閑終於從繁忙至極的院務中擺脫出來,開始準備回京。王十三郎不會隨著他回京,一來傷勢還未好,二來沿途范閑也不想讓他與影子多有接觸,三來葉靈兒回京過年,還要再晚大半個月,讓這兩個人多在一起呆會兒總是好的。 范閑決定了的事情,便極少改變,他既然決定幫助葉靈兒和王十三郎在一起,自然有自己的把握,回京後在解決大皇子家事之余,只怕也要去樞密院向那位葉大將軍提親了,當然,這事兒首先還要皇帝陛下點頭。 慶曆九年冬月十五日,監察院結束了在西涼路的行動,提司大人范閑經由定州,踏上了回京的道路。在定州雄城之外,前來相送的官員將軍無數,密密麻麻地排了兩列。 西涼路總督與大將軍李弘成與范閑並排站著,略說了幾句官面上的話,便結束了此番談話。最末時,李弘成深深地望了范閑一眼,范閑知曉他的意思,也沒有應話,只是輕聲說道:「我在京都等你。」 車隊啟程,在定州城前方駛上官道。范閑下意識裡回頭望去,沒有將目光停駐在那些定州城軍政雙方的官員身上,而是抬起頭來,看著定州城門上的那一排木架子。 整整一排木架子釘在定州城的城門上方,每一個豎架上都吊著一具屍首,此次行動,一共處死了四十幾名奸細,這些奸細死後依然無法安生,被高高地懸在城門之上,任由秋風吹拂,秋日曝曬。 有些最早被懸上的屍首已經腐爛得差不多了,連屯田裡的惡鳥都不願再去啄食,露出下方隱約可見的白骨,屍首上的衣衫更是破爛不堪,帶著用刑之後的污黑血跡。 一長排屍首就在城門上隨風緩緩搖擺著,透著一股恐怖和血腥的味道,迎接著每一位從中原來到的人,用這可怕的景象警告著天底下的所有人。 *** 范閑眯了眯眼睛,將頭從窗外收了回來。懸掛屍首這種事情,在心理戰上自有其作用,至少北齊小皇帝以後派過來的奸細,至少會先天生出一些恐懼感,只是中原作戰,因為千年以降的道德仁義制衡,殺俘之事極少,至於污辱屍體這種做法,更是沒有見過。 但是定州城不是中原,這裡是中原與西胡交戰的要害之地,雙方廝殺千年,更殘酷的事情也曾經做過。 范閑對於那些奸細也沒有什麼同情心,因為從定州往青州沿途所見,已經讓他明白了,戰事一開,尤其是民族之間的延綿仇恨,根本不可能是仁義道德能解決的問題,就說那些被懸在城門上的數十具屍首,至少讓慶國付出了上千平民百姓的死亡,更加讓范閑冷酷的是,這些人並不是胡人,而是與慶國人同源同種同祖的北齊人。 至於草原與中原之間的仇恨,自己這一代人沒有本事和平解決,那就留給更有智慧的後輩們吧。 范閑開始閉目養神,暗自想著,自己斬斷了北齊與草原握著的手,至少是重重地斬傷,只怕也把自己與海棠之間斬出了一個淒慘的傷口,不知道這道傷口將來可能癒合,不知道海棠在草原上會做些什麼,這片草原,這座雄城,那道邊關,自己此生還會再來嗎? 就這般黯然想著,欽差的車駕已經來到了定州城外最近的一處驛站,正是當日范閑偷窺了一場春宮的所在地。 入了驛站,范閑與那名相熟的驛丞調笑了兩句,只是這名好不容易才從牢裡被放出來的驛丞哪裡敢大聲應話,老老實實地去燒水去了。 范閑看著身旁的鄧子越說道:「子越,還要你在西涼路熬上兩年。」 監察院八大處俱有要員來定州督戰,而鄧子越更是被范閑千里迢迢從北齊召了回來,如今范閑走了,西涼路的事情便全部交給了鄧子越,官員們送欽差出城便回,但監察院的官員們卻一直送到了驛站。 鄧子越點了點頭,說道:「聽大人安排。」 范閑略一思忖,給他交代了幾句什麼,然後看起了京都來的邸報,片刻功夫後,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鄧子越身為啟年小組第二任負責人,服侍小范大人極久,一見他眯起了眼睛,就知道有些麻煩事在發生,輕聲相詢。 范閑笑了笑,說道:「院報有提過,邸報終於證實,宮裡禁軍統領換人了。」 鄧子越心頭一驚,暗想大殿下主持禁軍一向穩妥,怎麼會忽然換人? §卷七 第十八章 城門舊事非故人 邸報院報裡說得清清楚楚,京都禁軍大統領的職務不再由大皇子擔任,而是交給了宮典。宮典在京都平叛之後,便重新拾起了大內侍衛統領的老職司,如今又兼了禁軍統領,倒也不是出奇之事。葉家對陛下的忠誠,舉世皆知,皇宮不再由大皇子負責安全,當然只能交給宮典。 但現在的問題是,大皇子不再擔任禁軍統領之後,陛下會將他放到什麼位置上,邸報上沒有說,京都裡也沒有比較明確的風聲。范閑看著手中的紙,忍不住搖了搖頭。 京都內接連有幾椿非常重要的人事任命下發,這幾椿任命都是集中在軍方,很明顯陛下是有什麼想法,而且也開始在為大殿下挪位置出來。最令范閑注意的是,京都守備統領蕭金華被除職,調往南詔邊軍任副都督,而征北營權知大都督史飛則被陛下一道旨意召回,接任了十分要害的京都守備統領一職,而史飛之上的那位燕京大營都督王志昆則是原地不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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