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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七


  但他有些好奇,不知皇帝陛下指給大殿下的側妃,是誰家的女兒。又是哪位王公大臣,竟然如此不怕死,敢把自己的女兒,送到大王妃這只母老虎,大皇子這只公老虎,以及宮中寧妃這只老母老虎的嘴裡。

  京都平叛之後,念及寧才人之功之德,又顧及大皇子的顏面,皇帝陛下終於將她提了位份,在遲了二十幾年後,終於封她為貴妃。只是這位當年的東夷女奴,在成為貴妃之後,依然沒有改變當年的潑辣性情,虎性十足。

  大皇子一家,那便是虎林啊。

  反正不可能是若若,這點范閑還是有信心的,皇帝陛下如今對自己信任寵愛十足,又深知自己當年為了若若的婚事,不惜把弘成打成了一代淫人,自不會以此為由撩撥自己,因小失大。

  范閑站起身來,推門而出,迎接滿院的秋色,不再去想京都那處的煩心事。此時已是深秋,軍衙處滿眼望去,盡是一片乾淨的疏離之色,天空極高,雲色極淡,令人一睹便生出心胸曠達之感。

  青州城地近西胡,頗有草原之風,或許只有在這種地方,才能讓人們養出開朗明媚的心情,比如那位皇族中的異類大皇子,比如這位貴族中的異類葉靈兒。

  范閑微笑望著院內的姑娘家,心想大王妃如今的處境很艱難,但二王妃卻似乎已經從老二的死亡陰影中逐漸擺脫出來,人世間總是有些好事在發生的。

  ***

  王十三郎的身體恢復得極快,如今已經能坐著輪椅在青州軍衙內四處閒逛。因為葉靈兒的那句話,范閑也懶得再做那些無用的遮掩功夫,喚了幾個丫頭負責推車,另派了幾名六處下屬跟著,保護他的安全。

  這十幾日裡,范閑忙於與定州方向聯絡,統領整個西涼路的反攻行動,而且要與草原方面進行私底下的交易,十分忙碌,便沒有怎麼注意王十三郎的動靜,但是他的眼睛不瞎,也瞧出了這座孤清冷寂的青州軍衙,因為王十三郎的醒來,漸漸發生了一些改變,秋園之中,偶有春意透出。

  當王十三郎坐著輪椅,在園內四處偶歇之時,離他不遠處,便會有位姑娘家正坐著,做著旁的事情,比如繡花,比如扮呆頭鵝看風景。

  而那個時候,王十三郎便會變成呆頭鵝,怔怔地看那個看風景的呆頭鵝。

  這一對年輕的男女除了正面撞到時,會彼此問安,並沒有說些什麼閒話,只是這樣癡傻地做著角色的扮演,直欲曲項向天歌,又恐紅掌輕撥,擾了無心清波。

  范閑是監察院的小祖宗,而葉靈兒便是青州城的小祖宗,她一聲令下,便再也沒有象過往一年間那般,日日出城攔截那些草原上奔馳而出打草谷的胡人,而是老老實實地呆在軍衙之內,而且軍衙之內的舊部屬們全部被趕了出去,只留下了僕婦丫環之流。

  於是青州軍衙小園內,如今便多出了一個風景,正是范閑心裡暗笑想的兩頭呆頭鵝模樣。如果用美一些的辭句來說,便是那句什麼風景,什麼風景裡的人,什麼看風景的人。

  對於互相傾慕的兩個人來說,彼此便是對方的風景吧?

  ***

  葉靈兒是什麼樣性情的女子,身為她師傅的范閑當然心知肚明。有時候捫心自問,如果自己是個女子,只怕也要被王十三郎正面的三十八道刀痕震得驚心動魄,銘心刻骨,更何況十三郎是個沉默而溫柔且英俊的人,如此人物,怎能不讓生於軍中的葉靈兒動心。

  雖然葉靈兒的身份有些麻煩,但范閑卻不擔心這個,皇帝陛下在兩年前便暗中下了恩旨,允許葉靈兒改嫁,由她自己挑選夫婿,這是天大的恩典,只要她瞧中了的人,只怕南慶朝廷搶也要給她搶了過來。

  如今的問題在於王十三郎的身份,他雖然暗中替監察院做事,皇帝陛下也暗中知道此事,但他畢竟是四顧劍的關門弟子,是東夷城劍廬的十三徒,葉靈兒曾經是二王妃,卻要嫁給東夷城的高手,不知道過不過得了宮裡的這一關。

  當然,如果東夷城能夠在自己的主持下徹底倒向慶國,那麼這些障礙也就不存在了,范閑決定在這件事上盡些心力,也算是替皇帝替葉重,彌補一下這位可憐的姑娘家。

  只是有一個問題。

  范閑好笑地看著園內的兩個人,摸著鼻子想到,這兩個人眼下還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之中,總要有人揭破才行,而且最關鍵的是,葉靈兒喜歡王十三郎並不出奇,王十三郎的心究竟是怎麼想的呢?葉靈兒身份再尊貴,畢竟也是位真正的小寡婦。

  他知道王十三郎為什麼被葉靈兒的側影吸引住,因為那側影十分落寞,但是范閑知道真實的葉靈兒並不是這個樣子。

  尤其是……繡花。

  范閑打了個寒顫,葉靈兒居然當著王十三郎的面繡花扮嬌怯,如果這事兒傳回京都,傳到婉兒耳朵裡,只怕會讓妻子笑得昏死過去。

  他決定告訴王十三郎一個真實的葉靈兒,以免自己極為欣賞的年輕友人,婚後才發現自己的人生原來是一個極大的誤會。

  正當范閑走下石階,準備去打擾那兩個「目中無人」的年輕男女時,門後的影子輕輕說了一句話,他頓時停住了腳步。

  這些天影子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行蹤,以免被王十三郎發現了什麼。范閑知道影子與劍廬之間複雜的關係,也知道影子的真實身份,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四顧劍與影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此時在秋園之中看著四顧劍最疼愛的幼徒,影子的心情,並不像園中男女那般愉快。

  半晌後,范閑說道:「明年春天我們再去,他不會這麼早死的。」

  §卷七 第十七章 在城門上目光注視中回京

  對於四顧劍的生死,影子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關心,因為他不願意讓四顧劍死在別人的手上,哪怕是老天爺的那雙無情之手。在很多年前,東夷城內忽然大亂,四顧劍仗劍成狂,屠盡家族長輩親人,只跑出了當時只有十六歲的影子,從十六歲起,影子的這一生,便是在向自己兄長復仇的意念中繼續,在強烈的恐懼與憤怒之中漸漸沉沒,變成了監察院兩任領袖身後的陰影。

  四顧劍之所以被稱為大白癡,恐怕與當年屠殺自己族人時的手段太過血腥,大有瘋癲之態有關。

  關於影子如何逃出了東夷城,如何遇到了陳萍萍,又如何被陳萍萍收入監察院中,從此忠誠不二,拼死效力,或許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范閑並不是很清楚這一點,也不想詢問得過於仔細,因為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隱衷,比如荊戈,比如言家,比如影子——但他清楚影子藏在最深處的那個身份,知道他與四顧劍之間的血海深仇——正如對待身旁其他人一樣,范閑與他們彼此幫助,彼此扶持,在這困難的時世上行走。

  范閑沒有回頭,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問他一句話,放心吧,一定能問到的。」

  影子沉默片刻後,消失在了范閑的身後,沒有讓園內的王十三郎和葉靈兒察覺一絲痕跡。

  范閑沉默了片刻後,往園中行去,不一時,便來到了那對沉默無言的男女之間。王十三郎抬頭看了他一眼,微覺有些詫異,南慶朝此時正在西涼路與草原胡人還有北齊的支援力量進行著最致命的搏殺,接連十幾天,范閑因為此事忙得焦頭爛額,為什麼此時卻有閒情逸致出來遊園?

  葉靈兒此時正低頭繡著繃緊了的繡布架,早已察覺到范閑的到來,頓時便從先前那種恬靜無言平靜卻又安樂的氛圍中跳了出來。心頭微生幽怨,本來就極慢的落針速度,變得更加緩慢,不像是繡花,倒像是在用細細的針尖替緊繃的繡布撓癢癢。

  范閑站在二人中間,他們既然不開口,他也找不到什麼由頭說話,負手於後,擺出一副萬事皆了然於心的模樣,望著園外的孤寂秋樹之淨梢,故作著風雅之態。

  見他如此做作模樣,王十三郎不知他是不是瞧出了自己從未宣諸於口的心思,眼神微微有些亂。而葉靈兒則是看了他一眼後,深深地埋下頭去,輕輕咬了咬下嘴唇。

  火候已至,范閑咳了兩聲,說道:「王妃啊,這青州的景致雖然不錯,但天天在園子裡繡花,有院牆擋著目光,怎麼也看不清吧?」

  聽著王妃二字,葉靈兒以為范閑這惡賊是在提醒自己什麼,臉色頓時蒼白起來,沒有應話。

  王十三郎沉默不語,也如葉靈兒一樣,忖錯了范閑的意思,心想罷了罷了,自己雖然與這位葉家小姐說話不多,但也知道對方是位性情清爽的女子,自己心中確實有根弦被這青州的風撥動,只是……對方畢竟是南慶王妃,這身份差得實在有些太遠。

  范閑歎了一口氣,轉頭對王十三郎說道:「十三啊,雖然你身受重傷,需要有人照顧,但畢竟男女大防不得不慎,尤其是葉家小姐乃是我慶國王妃,這園中又無旁人相看,你們二人就這般相對而坐,總要想想我回京後,怎麼向宮內交待。」

  這話便說得明白了,王十三郎先前正自有些喟歎,但他的性情在溫柔之下,卻是無比的執著,眉梢一挑,望著范閑說道:「我馬上出府。」

  葉靈兒愕然抬頭,狠狠地瞪著范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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