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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八


  那名大將軍吐了一口唾沫,罵道:「幹他娘的,居然當著本將軍的面也不跪,還挺硬氣……什麼狗屁嶺南熊家,就算你是夏明記的人,本將軍照打不誤。」

  朝野軍方都清楚夏明記是范提司的家產,這個世上敢不賣范閑面子的人基本上不存在,而古怪的是,這名大將軍說話的語氣,卻不像是在吹牛。

  范閑苦著臉抬起頭來,看著那名滿臉大鬍子的西征大將軍,心想這小子怎麼長得如此難看了?歎了口氣,說道:「打是打不得嘀。」

  西征大營禦封大將軍李弘成,正在憤憤不平地喝著烈酒,心想這些王八蛋胡人怎麼總不讓自己輕鬆些,忽然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往堂下看去,不料卻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那張臉上的五官有些變化,但眸子裡的促狹之意卻是如當年一般濃烈。

  大將軍李弘成愣在了堂上,呆立半晌,然後一口酒噴了出來,噴了那名親信校官一臉一身。

  §卷七 第四章 烈酒暖心腸

  那名校官抹去了臉上的酒水,傻乎乎地看著大將軍,不知大將軍因何動怒,難道是因為自己先前在街上丟了大將軍府的臉面,所以大將軍用這種烈酒噴臉的招式表達對自己強烈的鄙視?

  大將軍李弘成卻是看都沒有看這名親信一眼,傻乎乎地看著堂下范閑喬裝的商人,張了張嘴,用食指指著下面,快速點動,卻是沒有說出話來。

  范閑看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李弘成極快速地壓住心頭的震驚,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看了四周的部屬一眼,說道:「都給我下去,整理一下宗卷,呆會兒總督府來搶人,你們給我死命攔著。」

  「喏。」那些押解奸細入府的軍士們領命而出,但那名校官及幾名將軍府上的親信、文書卻沒有退出去。

  「將軍,不審了?」那名校官擦乾臉上的酒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上司。

  李弘成大怒,說道:「審個屁!又不能打,怎麼審?」

  不能打?難道先前這名奸細所說的話,真的說服了大將軍?那名校官像個癡呆一樣看著李弘成,半晌反應不過來,覺得人生似乎太荒謬了一些。

  等到正府安靜了許多,范閑才在堂下開口笑著問道:「這四個人沒走,看來是你的親信?」

  李弘成此時早已從堂上跳了起來,一面往下走一面咕噥道:「廢話,不是信得過的人,哪裡敢留在這裡。」

  「那就好。」也不見范閑如何使力,只見縛在他雙臂上的牛筋繩寸寸斷裂,脫落在地。

  那四名大將軍府的親信瞪圓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這人是何方高手?對於人生的荒謬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這可是軍方特製的牛筋繩,足以捆住一個九品高手,怎麼卻被此人如此輕易地掙脫!他們哪裡知道范閑體內的霸道真氣已致頂峰,加之這種真氣的特異屬性,一旦全力施展出來,真可謂是無堅不摧。

  這四人看著范閑脫困,下意識裡想抽出兵器砍過去,但幸虧他們不是真的傻子,已經看出場上的情形有些古怪,訥訥然地互視一眼,腳下有些發軟。

  范閑摸了摸被捆得發紅的手腕,看著面前的李弘成說道:「你手下這些人還真狠。」

  「廢話!不狠怎麼抓得住你們這些院裡的大爺?」李弘成一拳頭錘到了他的肩膀上,說道:「你小子怎麼跑這兒來了?還險些鬧出一場大亂子。」

  范閑吃痛,說道:「被你的人打了的,別錘。」

  李弘成聽得清清楚楚,這廝是借機告黑狀來著,但身為大將軍,手底下的人做事的風格他心知肚明,也知道范閑這種身份的人,斷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打擊報復,呵呵笑了兩聲,只是不接話,便想胡混過去。

  「大人?」那名校官終於難堪生命不可承受之荒謬,忍不住開口問道。

  ***

  范閑回身指著椅上兀自沉睡的那名驛丞,說道:「這人知道我的身份,暫時不要放他出去,等事情辦完了再說。」

  李弘成點點頭,抱住了他的肩膀,眉開眼笑說道:「京裡來的消息,你至少還有十天才能到,這麼早來,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兒?我如今可是定州的土霸王,有什麼好事兒,可得分我一杯。」

  范閑皺了皺眉頭,看了他一眼,心裡越發覺著古怪,這位堂堂世子爺,怎麼如今真的像個兵痞子了,尤其是身上這股臭酸的味道……他打了個寒顫,脫離開對方熱情的懷抱,說道:「好事兒沒有,壞事兒倒是一大堆,反正我也不能告訴你,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幫忙處理。」

  這兩位上司說起正事兒來,便將這些下屬忘到了一邊。那四名大將軍府的親信,已經隱隱聽清楚了這些所謂奸細的來歷,不由面面相覷,然後再看那些被捆成粽子、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人們,不由在心裡打起鼓來,暗想如果真把朝廷密探打了一頓,以監察院那位老祖宗以及小祖宗傳說中陰狠護短的脾氣,自己可怎麼辦?

  「要不要把這些……兄弟解開?」校官忍不住對李弘成請示道。

  李弘成罵道:「不省事兒的小混俅,還不趕緊解開。」

  趕緊地,這四個人急忙把范閑的監察院下屬放開,然後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賠著笑臉,說著抱歉的話語。那些監察院的下屬倒是沒有什麼怒容,作慣了密探的人,當然不會在乎這些小問題。

  「把消息封鎖住,一點兒風聲也不能透出去。至於如果有人問今天押入府來的奸細,就說大將軍府正在密審。」

  不知道范閑和李弘成說了幾句什麼,李弘成回過頭來,寒聲說了幾句,然後交代了一些事情,確保范閑一行人的行蹤,不會被透露出去。

  「三天之後,你在牢裡擇些死囚……」范閑低著頭,說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手下這些人會幫你府上的人處理乾淨。」

  「這些事情自然有他們做,咱們得先談談。」李弘成依然抱著范閑的膀子,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樣,拖著他就往後園裡走去。

  堂上剩下那些大將軍府及監察院的官員,他們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就這樣勾肩搭背地走了,不由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彼此應該如何稱呼,如何處理相關事宜。許久之後,還是那名把他們捉入府中的校官咳了兩聲,望著沐風兒柔聲說道:「大人是院裡的?」

  沐風兒點了點頭,沒有給這人好臉色看。

  「那先前那位大人是……小范大人?」校官壓低了聲音,微懼說道。

  沐風兒知道提司大人與靖王世子間的親密關係,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那名校官吞了一口口水,這才知道今天自己抓了一個何等樣的人物,一想到對方就是自己先前害怕的監察院小祖宗,他的臉色開始變白,比草原上的花兒還要白。

  ***

  大將軍府原先是葉家的府邸,後來世子弘成入了征西軍,以他的身份,便一直住在這裡。兩年前,京都叛亂,定州軍半數軍隊入京平叛,葉重與宮典從此留在了京都,再也沒有回來過,所以這座大將軍府,便成為了李弘成的私人府邸與辦公衙門所在。

  府中沒有什麼閒雜人等,一路走到後園,竟是連個下人都沒有看見。范閑暗自稱奇,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什麼,坐到了園中一處冰涼的石凳上,習慣了一下與中原花園完全不同的冷清肅殺氣息,才斟酌著開口說道:「你必須向下面交代清楚,絕對不能讓人想到,我今天進了定州城。」

  「囉嗦!你提前十天來自然是辦事。問題是以你現在的身份,難道還怕什麼?」李弘成提著一大壺酒,倒了兩碗,置於彼此身前。

  「我不想有些有心人會因為我的提前來到,而猜測到我……是來見人的。」

  李弘成放酒壺的手腕停頓了片刻。

  范閑看著他說道:「這事兒我不瞞你,我在草原上埋了顆釘子,今天我就是來見這顆釘子的,但是……」他加重語氣說道:「除了你之外,我不想任何人知道這一點,因為那顆釘子的死活,會影響到我慶國軍民很多人的死活。」

  李弘成思忖片刻後,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就如你先前所言,我會處理好,揀些死囚冒充你們的身份,不會讓外面的人有些猜疑。」

  「還有一點很重要的事情。」范閑說道:「院裡需要一條前往西胡部落的通道,而我不想被你手下的軍隊給抄了,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李弘成此時已經從先前的驚喜中擺脫出來,回復了平靜,說道:「你究竟想做什麼?我只提醒你一點,任何一粒你送到草原上是糧食,都有可能殺死我大慶一名士卒。」

  不等范閑開口解釋,李弘成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我不管朝廷是怎麼想的,我也不管陳院長有什麼陰謀詭計,我也不理會你是不是準備培植一個釘子,好讓胡人內亂,但我必須提醒你,胡人……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存在,你不在邊關,不知道他們的兇殘與善變,養虎為患這種事情,你要當心。」

  范閑能感受到對方這個提醒裡所包含的情義,點了點頭,安慰說道:「放心,我有分寸。」

  他舉起酒碗,與弘成盡飲一碗,然後長吐了一口氣,看著對方滿是大鬍子的臉龐與眼角裡無由而生的皺紋,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二人竟是同時陷入了沉默之中,後園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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