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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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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哭,跪在苦荷大師面前的樞密院正使也是悲從中來,加之對於北齊將來的惶恐,雙眼一濕,跪著向前爬了兩步,在苦荷大師面前狠狠磕了三個響頭,咬牙說道:「上杉將軍在南,我在上京,除非我們死了,定不讓國朝稍有損害……就算我們死了,也一定護住陛下平安!」 苦荷用溫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溫和說道:「你出山也有十二年了,我大齊的將來,需要你用心用命。」 樞密院正使又磕了一個響頭,咬牙站起離開,出門之時雙眼已是微紅,不料在門外看到面色鐵青的皇帝陛下,不由歎了一口氣。 北齊皇帝在屋外已經候了許久,此時看著臣下的微紅眼睛,心裡咯噔一聲,像是沉到了無盡深淵之中,抬步便向屋內闖了過去。 他身旁的狼桃拉住他的衣袖,北齊皇帝回頭,冷冷地瞪了狼桃一眼,狼桃竟下意識裡生出一絲凜意——陛下雖然跟隨他修習武藝,但武道上始終沒有什麼天份,然而帝王之威卻是越來越盛。 *** 「你們幾個進來吧。」苦荷大師的聲音,清清淡淡地傳到屋外。北齊皇帝整肅衣衫,一臉正容,回身攜著太后的手,走入了屋中。此時山頂天一道道門之內,除了枯坐於地,已如枯木一般的苦荷,便只有他最親近的幾名弟子,再加上皇帝與太后二人。 著實如枯木一般,雖然有寬大柔軟的袍子掩著這位大宗師的身體,但所有看到苦荷的人們,心裡都是一片寒冷,似乎透過那層薄薄的袍子,看到了國師身上如乾旱田地一般的枯裂,還有……衣領處的淡淡血痕。 如此重的傷,果然是人力無法挽回了,北齊皇帝心頭一寒,沒有做任何虛飾,幹淨利落地跪到了苦荷的面前,向著對方磕了最後一個頭,說道:「叔祖。」 天下人皆拜皇帝,皇帝一生不拜人。然而北齊小皇帝這一生,卻拜了苦荷兩次,叩了兩次頭。 第一次還是在他很小的時候,那時節,先帝初喪,太后抱著小皇帝坐在上京城那座美麗的皇宮正殿之上,對苦荷大師叩了個頭,而苦荷保了他們母子二人十餘年平安,保住了北齊皇室姓戰,讓小皇帝成長起來。 而這第二次磕頭,是北齊皇帝向叔祖告別。他的心中,對於這位神化了的叔祖一直有些隔膜感和畏懼感,然而更多的還是感激。 太后坐到了苦荷的身旁,低首哭泣,沉默不語。 「好了,誰會不死呢?」苦荷微垂眼簾,輕聲說道:「我已經活了這麼多年,已經算是揀了老天不少便宜。人人都是會死的,南慶那位也不例外。」 大東山上的真相,苦荷並未親說,只是由上杉虎猜測到了少許,報知了上京城皇宮。此時聽苦荷大師如此說法,北齊皇帝心頭大寒,知道果然如此,南慶那位同行……強大至斯。 看著皇帝的臉色,苦荷淡淡說道:「你可是怕了?」 北齊皇帝緊緊閉著雙唇,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一生,便是以南慶皇帝為奮鬥的目標,甚至隱隱將對方視作了偶像,只想著總有一日,自己定會將對方打倒,然而如今發現,十餘年來南慶皇帝的隱忍,竟全部是假像,如此深謀遠慮的君王,比起自己來說,要老辣太多。 更何況對方還是一位大宗師。 「怕也是很正常的情緒。」苦荷幽幽說道:「當他的手指點中我的眉心時,便是我……也感到了一絲懼意。此人帝王心術,宗師實力,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弱點與空門,而最可怕的卻是他的堅忍。為了橫掃四野的目標,竟能籌劃數十年,一心一意,從未有過任何偏差。」 「這等人物,渾不似人。」苦荷大師微笑著給了南慶皇帝一個評語,「世人皆謬稱,我是世間最接近神的那位,孰不知,南方那位之無情無恨無愛無離,才是真正的神者。」 「難道……對於南慶,咱們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了?」顫著聲音問出這句話來的,是狼桃,他知道陛下心裡也想問這個問題,只是身為帝王,無法開口。 「一個人,在武道和世俗權力以及智慧三個方面都站到了頂峰,這樣的人自然是無法擊敗的。」苦荷有些累了,閉著雙眼,說道:「想要從外打倒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北齊皇帝此時依然跪在苦荷的身前,他眼中閃過兩絲情緒,忽然俯身拜道:「叔祖,朕……要去祭……神廟。」 神廟! 這兩個字從皇帝的嘴中說出,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六個人沒有一個人接話。狼桃與三師弟白參互看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而木蓬則是輕輕扶著師尊的身體,驚訝地看了陛下一眼。轉瞬間,天一道這三位大弟子眼中的情緒便轉為認真與隱隱興奮。是的,在如今的天下,沒有人能夠擊敗南慶皇帝,然而……還有神廟。以仙人之姿,對付一位凡人,難道也沒有辦法? 神廟虛無飄渺,只是神話或者傳說,但是屋子裡的這六個人心裡都清楚,在肖恩死後,唯一知道神廟確實存在,而且知道神廟所在之地的,還有一個。 正是苦荷! *** 北齊皇帝一直沒有死了祭祀神廟,從而獲取玄妙力量支持的念頭,當年他一心將肖恩救回囚禁,甚至不惜與苦荷一派的力量進行正面的衝撞,就是因為他想知道肖恩腦海中的那個秘密。 「神廟?」苦荷大師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皇帝陛下。 北齊皇帝本以為叔祖的眼神會十分淩厲而憤怒,因為世上唯一去過神廟的便是他,而且也是他一直不惜一切代價向整個天下隱藏著神廟的真實存在。然而苦荷的眼中只有淡淡嘲弄,與一絲極其複雜的笑意。他知道,包括自己的徒兒在內,面對著強大的南慶君王,所有人都下意識裡產生了不可戰勝對方的念頭,才會將希望寄託在虛無飄渺的神廟之上。 「我知道神廟在哪裡。」苦荷再次緩緩閉上眼睛,「但我不會告訴你們。」 他身旁所有人面露震驚,心想如果您要將這個秘密帶入黃土之中,那大齊江山如何能保? 苦荷閉著雙眼輕聲說道:「神廟……只是一雙眼睛,它向來不幹世事,何必去驚擾。」 不等眾人回答,苦荷唇角露出自嘲的笑容:「再說,你們以為神廟真的無所不能?」 他睜開眼睛,盯著面前的皇帝陛下,語重心長說道:「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一個不存在於希望之中的事物。」 「陛下……我此次赴大東山前,與四顧劍曾經一晤,對於山頂情勢做足了準備。」苦荷看著他,幽幽說道:「你可知道,我們所猜想慶帝最後的底牌是什麼?」 北齊皇帝有些惘然地搖搖頭。雖然他是人間至尊,但對於大宗師、神廟這種奇怪的存在,依然感到惶恐。 「我與四顧劍以為,慶帝的最後靠山便是神廟來人。」苦荷溫和地笑了起來。而房間裡的其他人卻震驚了起來,難道慶國的皇帝與神廟暗中有聯繫? 苦荷微笑說道:「若只是神廟來人,便不足為懼,怕的是神廟壞了自己的規矩,然則慶帝也沒有這個能力做到這一點。」 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比苦荷更瞭解神廟,雖然他的瞭解也只是外面那淺淺的一層,但他瞭解那個人,便足夠了。神廟不幹世事,可如果真有來人幫助慶帝,那麼山頂上那位黑衣瞎子,便一定會站在神廟的另一面。這便是苦荷從來不擔心這件事情的緣由。 「世上沒有什麼神仙皇帝,也沒有救世主。」苦荷喟然歎息,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個小仙女曾經對他和肖恩說過的話,「當你們到了大宗師這個境界,便發會現,神廟其實也不過如此,一個不現於世間的存在,和死物有什麼區別。」 雖然他將死了,可是淡淡言語裡,卻透露著對神廟極其從容冷靜準確的評價。 「那我們應該如何做?」 雖然北齊皇帝心中的火依然在燒著,並不會因為苦荷大師的兩句話,便打消了尋找神廟的念頭,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了,因為苦荷叔祖沒有多少時間。 「當一個人無法從外部擊倒時,便只能寄望他的內部出現某些問題。」苦荷輕聲說道:「南慶若要大軍北上,至少需要三年時間,而陛下便要想盡一切辦法,把這時間拖得更久一些。」 「拖時間?」北齊皇帝心裡重複了一遍,眉頭皺了起來,這只是治標之策。 「拖的時間愈久,對我們便越有利,因為誰也不知道南慶那邊會發生什麼事情。」 「您是說……范閑?」北齊皇帝驚訝地看著苦荷蒼老的容顏,抿著薄薄的嘴唇,堅決地搖了搖頭,「范閑不足以改變慶帝的心思,誰也不行……而且他畢竟是慶國人,總不可能站在我大齊的一邊。」 「誰知道呢?」苦荷大師用一種平和的眼神望著他,「范閑本來就與任何人都不相同。」 「他是慶帝的私生子,而且……慶帝對他信任有加。」北齊皇帝很沉穩地表示了相反的意見,「朕能給他的,慶帝能給他更多……再說即便他投了我,也不可能對天下大勢造成任何損害。」 「可是你忘了,他也是葉家小姐的兒子。」苦荷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而且你始終還是低估了范閑的作用。不要總把他當成一位詩仙,一位南慶皇子,一位權臣,這些看上去很重要的人物。他最重要的身份,其實就是葉家小姐的兒子,他已經繼承並且掌握了很多很重要的東西。」 北齊皇帝心中一驚,愕然抬頭看著苦荷大師,心裡翻起巨浪。他聽明白了叔祖話中所說的意思,但卻根本不敢相信。能夠通過范閑的手,共享江南內庫所帶來的好處,已經是北齊皇帝所能想像的最好局面,可是聽叔祖的意思……竟是……指望范閑將整個內庫搬到北齊來? 「大宗師這種東西,用來亂國可以,卻不能用來征國與建國。」苦荷溫和說道:「慶帝總不至於單槍匹馬去挑天下。軍力,國力,缺一不可,戰爭打到最後,依靠的依舊是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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