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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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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看著沉默的父親,又起身說了幾句話,便轉身離開。 走出書房,往背街的後園行去,準備去看一下婉兒。一路夜風秋涼如水,撲在他的臉上,無由一陣快意。他深吸一口氣,維持著體內的傷勢,心中有些茫然地想著。山谷狙殺中陳萍萍的放手,正是那種割裂,老跛子不愧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早已看明瞭一切,卻小心翼翼地將真相瞞著自己,孤單地做著那些事情,還用這些割裂來維繫事後自己的平安。 范閑一直在學習陳萍萍,所以他今夜也只能沉默。父親便要辭官回鄉,何必讓自己的猜測讓他再陷於京都危境而無法自拔?為了彼此的安全,彼此都要割裂,這才是真正的疼愛。 如陳萍萍疼愛自己那般。 在這個時候,范閑十分想見陳萍萍。 *** 陳萍萍這個時候正在京都四周瀟灑無比地旅遊,間或發號施令,讓監察院配合陛下在天下的行動。就算他要趕在皇帝抵京之前回到京都,也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然而有人來范府尋找范閑。此時夜已經深了,范閑還沒有來得及看到自己的妻子,便有些無奈地被請出了府門。他看著門口的宮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絲絲煩躁,行禮道:「宮大人。」 先前他和父親還在書房內議及此人,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說話自然極有分寸。而在宮典看來,小范大人才是陛下最親近的子侄,不敢托大,以下級的身份行了一禮,沉聲說道:「有件事情要麻煩澹泊公。」 如今的范閑位居公爵之列,倒也當得起這一禮,更何況在皇帝回京前的一兩天內,他假假還是位監國的大臣。只是聽到麻煩二字,范閑便知道肯定有大麻煩,不由真的頭痛起來。 今天的京都已經死了太多人,范閑的情緒並不怎麼好。京都四野戰事猶熾,但城內已經漸漸平穩,他極需要休息和思考一下,被人打擾,當然沒有什麼好臉色。 不過監國是這麼好當的嗎?范閑強行壓下心頭的煩躁,看著他,儘量平和說道:「何事?」 宮典看著他,似乎有些猶豫和犯難,即便白天於上萬叛軍陣中,一刀砍向軍方元老秦老爺子時,也沒有這麼困難過。 范閑也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也許是壓力太大,宮典咽了一口口水,說道:「請公爺去王府一趟,我勸不住小姐……」 得,此話一出,范閑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白天的時候忙著殺人救人,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塊兒去,此時夜深人靜,硝煙略散,立即想到葉家在跟隨陛下立萬世之功後,馬上會碰到的一個大麻煩。 「大帥出京追擊,令末將接小姐回府。不料小姐誓死不從……」宮典晚間在正陽門看守許久,晚上便緊接著遇著了大麻煩。他知道如今的京都,大概也只有范閑才能處理此事,有資格處理皇室的事情,便也不再顧忌定州方面的顏面,很直接地將問題說了出來。 范閑依舊靜靜看著宮典,任由他說著,眼光中沒有鄙夷嘲諷的色彩,卻讓宮典感覺到一陣無來由的不安與慚愧。 范閑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在這整件事情當中,依然活著的人們,最苦的只怕就是婉兒和她的閨中密友葉靈兒二人。他的妻子心傷生母之亡,而葉靈兒的委屈憤怒只怕也不會稍少。 當年葉靈兒嫁給二皇子,也真真算得上情投意合。只是沒有人可以猜想到,這門婚事,竟然只是皇帝陛下與葉重之間所擬計劃的一環。換句話說,葉靈兒連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付出了自己的感情與婚姻,成為葉家取信長公主一方的籌碼。事到臨頭,她才會愕然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一心想要對付自己的夫婿。 當然,她那位夫婿也是一心想利用她來控制定州軍。 一念及此,范閑不由想起長公主臨死前說的那三個字——世間的男子,均被名利權勢以及所謂一統天下的理想大義所控制,真的不是東西——或許也包括他自己。可他自問做不出這種事來,對於賣女兒的葉重生出厭憎無數。 宮典似乎猜到他的心裡在想什麼,表情十分不自然。 范閑搖了搖頭,說道:「二皇子也被關在府中?」 宮典應了一聲。 范閑低頭說道:「無礙。大東山上陛下曾經說過,能不殺,則不殺,尤其是……承澤。」 宮典震驚抬頭。他知道陛下生還的消息,卻還是第一次知道大東山上陛下對范閑親口有此交待。如果陛下真願意留二皇子一條性命,那真是邀天之幸。 定州上上下下其實都很喜歡靈兒這個丫頭,所以今日真相一破,葉靈兒在王府中心喪若死之際,所有的定州軍,都感到了無比的慚愧與不安。此時聽聞二皇子不用死,葉靈兒自然不用當寡婦,也算是好交代一些。 范閑在心裡歎了口氣,此時想到大東山上皇帝陛下的交代,才能明白,原來其時陛下就已經自信地算到,他定然會安全回京,長公主領著太子和二皇子必敗,所以才會刻意提醒自己,留老二一條性命。 留老二一命,其實只是留給葉靈兒一個男人,留給葉家這個大功臣一絲顏面。不然若老二暴斃,叫葉靈兒如何自處?天下議論滔滔,讓葉家怎生過活? *** 雖然陛下早有計算,可范閑還是去了王府。因為即便他對二皇子沒有什麼好感,但葉靈兒畢竟曾經喚過他無數聲師傅。而且身為監國,對於被擒的皇子,總要小心謹慎地處理,若王府裡真的出了問題,他還真不好交代。 未曾抬頭看府上匾額,他在宮典的陪伴下直接入內。四周均有軍士看管,二皇子即便手中還有力量,也難以變身蚊子飛出這座牢籠。 這是范閑第一次踏入二皇子的府邸,心中的感覺不免有些怪異。不知道那位性情容貌氣質與自己有些相似的兄弟,此時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宮典留在了後院之外,范閑一人進去。這園子清清幽幽。全不似王府應有盛景。房中仍有燈火,看來夜雖深了,然則年輕的王爺王妃依然無法入睡。 入門只見到葉靈兒一人,正滿臉淒然,沉默地坐在桌旁,一言不發,眼角猶有淚痕,往常那雙如玉石一般明亮的眼睛,卻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和委屈,更多的還是隱而不發的怒氣。 此時的王妃,就像是一個隨時可能撲上來咬死人的老虎。被丈夫利用先不提,被父親欺瞞,被家族拋出,這讓她如何能夠承擔? 范閑心中生起淡淡憐惜之意,走到她的身旁,和聲說道:「宮典讓你回府,也是好意。等過些日子事情淡了,你和承澤不依舊是在一處?」 葉靈兒一驚,這時才發現進屋來的原來是他,眼中嘲諷之色大作。欲待嘲諷兩句,卻是心頭一慟,低頭無聲哭泣了起來。 范閑何時見過葉靈兒這等婉約悲傷模樣,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半晌後,葉靈兒抬起頭來,雙眼有些無神地看著他:「你如今不在宮中做你的監國,跑到王府來做什麼?」 「勸勸你。」范閑很直接地回答道。 葉靈兒緩緩搖了搖頭。 「不要犯倔了。這件事情你父親也是沒有法子……說來說去,如果老二當初能聽你一聲勸,不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何至於有今天這個局面。」 看著葉靈兒淒傷模樣,范閑無來由地惱怒起來。這幾年他全力打擊二皇子,隱藏在他下意識裡的一個念頭,便是欲動用監察院和陛下的寵信,將老二的勢力打成殘廢,斷了他奪嫡的心思,沒料到老二的奪權之心如此之重,加之長公主的妙手逗弄,此策竟是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葉靈兒自哀一笑,輕聲說道:「師傅,這件事情我自然不會怪你。落個如何下場,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這幾年連你都打不退他熾熱的心思,我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勸服他?」 「您也不用勸我離府了……他事涉謀反,誰會給他一條活路?」葉靈兒的臉色漸漸平靜下來,「不論承澤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我與他終究是夫妻一場。既然父親與族裡的人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人看,我便隨他一道去了也好,在黃泉下再做一對夫妻。想那孤清地裡,他總不至於還要做當皇帝的美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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