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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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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算監察院被陳萍萍整成鐵板一塊,那我來問你,事後由誰向陛下解釋,那些盯著慶餘堂的內廷眼線,居然一個不剩地死光了?」 范閑啞然,這才想明白,即便殺人滅口,可是這些本不應該死在亂軍手中的內廷眼線的死亡,本身也會引動陛下的疑心。 「而且這些老掌櫃在京都還有家人。」范建看著自己的兒子,和聲說道:「他們真的想離開,敢離開?」 「我只讓藤子京送了四位老掌櫃離開,慶餘堂必須要有活著的人,才符合常理。明白了沒有?」 「明白。」范閑額上沁出一層冷汗。 「至於與內廷眼線廝殺,對慶余堂老掌櫃動心思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長公主。」范建的眼神冷漠了起來,說道:「那十幾具屍體,是信陽方面的死士。」 「既然要說服陛下,就要讓陛下相信,出手的人有這個需要。長公主知曉內庫的重要性,她當然會想著去爭奪慶餘堂,只有她有這個能力,有這個想法。」 范閑心服口服。 此時范尚書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安之啊……為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樣想的,為什麼會這樣做,但你要記住,你終究是慶國人,為父也是慶國人,無論如何,不要做出傷害我大慶國本的事情來。」 范閑心頭一震,知道父親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打算,欲要辯解兩句,又著實不忍撒謊欺騙父親,只好無奈地沉默。 范建看著自己的兒子,又歎了一口氣,搖頭說道:「我也不說你了,這內庫……終究是你母親的東西。雖然我身為慶國之臣,不願意看到某些事情的發生,可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范閑渾身一震,沒有想到父親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父親當然不會欺騙自己,傷害自己,但他明知道內庫對於慶國一統天下的重要性,為什麼還要幫助自己? 「我已經老了,而且沒有什麼力量了。」范尚書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事情,往日肅正英俊的面容上增了幾絲倦意與蒼老之色,緩緩說道:「待陛下回京後,我便要請辭,在京都能幫你一些就幫你一些,總不能看著你出事。」 父親要請辭?范閑的心中再次一震。那年春天時,皇帝明施暗化,縱容朝廷言官攻擊,清查戶部賬目,就是要逼父親辭官歸老,然而父親卻是不溫不火,沉默以應,硬生生地拖了兩年,為何今夜卻忽然說要辭官? §卷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憤怒的葡萄 「為什麼?」 面對著兒子極為震驚的追問,范尚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笑了笑後轉而說道:「宮裡的情況可還安好?」 范閑怔了怔後應道:「大殿下帶傷值守,太后病重,太子已經被關進了東宮,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嗯。」范建點點頭,看著他雙眼裡漸漸流露出一絲柔軟的味道,讚歎說道:「你回京不過七八日,能夠在這樣艱險的情況下,替陛下將京都守住,不得不說,你的進步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料,表現得很好。」 受到父親的表揚,范閑心中卻沒有什麼喜悅,苦笑說道:「我與老大在京都拼死拼活,但誰能料到,陛下卻是將所有的事情都算好了,如果沒有定州軍最後的反水,今天皇城無論如何也守不住……」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范建擺了擺手,阻道:「陛下深謀遠慮,聖心遠曠,自然不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能夠妄自揣忖……」這話裡的語氣流露出幾絲不自然,他接著歎息道:「關於葉家的問題,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連幾年的逼迫,原來竟是陛下的一招潛棋。」 他看著范閑,微露儒雅笑容:「由此看來,一年半前京都山谷狙殺事後,你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倒是錯了。」 范閑默然。在去年山谷狙殺事後,他與父親曾經研究過那幾座城弩的問題,事後雖然清楚是老秦家所為,可也曾經想過,陛下會不會遷怒葉重,由此又說到慶國各方軍力佈置,赫然發現,這二十年間,除了葉重一直任著京都守備師統領外,皇宮的禁軍統領與大內侍衛首領為一人統管,也只出現在宮典身上。 當時的范閑便曾經懷疑過此點,陛下既然曾經對葉家如此信任,為何又要逼著葉家與二皇子聯手,倒向了長公主一面。但是范建給出了他所認為的理由,范閑認為有理,便放過了這個疑問。 沒料到此次京都之亂,這個疑問終於揭示了真相,陛下隱忍多疑弱點的真相。 皇帝陛下構織了一個大謎團,不止迷惑了長公主和天下所有人,連范建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親信,也被騙得死死的。 說到山谷狙殺,范閑的眼前不自主地浮現起當日的白雪、紅血以及樞密院前的人頭,還有自己的囂張。不由苦笑了一聲,心想在陛下和長公主的面前,自己當日的囂張,此時看起來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他心頭一動,開口問道:「父親,孩兒一直有個疑問,秦業他……為何要背叛陛下?」 這不止是他的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只是皇權爭鬥,天下大勢之爭奪,讓所有人天然認為秦家的背叛如同史書上每一起內部傾軋一般,是理所當然之事。 可是范閑聽到了長公主臨死前的話,心中開起一枝毒花,開始格外注意這個問題——雖然秦家在明家有一成幹股,雖然秦家暗中指使膠州水師屠島,可是對於一位軍方元老來說,單他的顏面就足夠讓陛下輕輕揭過此事——只要他一直對陛下忠心不二。 而皇帝陛下是何等樣的人物,如果不是未曾懷疑過秦業的忠誠,又如何能讓他在樞密院使的位置上呆了那麼多年,這些年秦老爺子一直稱病不朝,這樞密正使的位置也不曾空了出來。 他將這個疑惑講出來後,范建未曾沉思,直接冷漠說道:「也是在山谷狙殺的那日裡,我便曾經說過……皇后父親的頭顱是被我砍下來的,但誰知道,那些該被砍掉的腦袋,是不是真的砍完了。」 范閑心尖一顫,明白了父親的意思。老秦家站在長公主一方謀反,或許和二十年前母親的離奇死亡脫不開干係。 「當年我隨陛下遠赴西胡作戰,陳萍萍被調至燕京一帶應付北方緊急局勢,而葉重也隨後軍駐定州為陛下壓陣……」范建垂著眼簾,緩緩說道:「……而秦業其時依朝廷舊例,以樞密院正使的身份,掌控京都軍力中樞。如果說他也參與了京都之變,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很奇怪,如果秦老爺子也是謀殺葉輕眉的元兇之一,那四年後的京都流血夜,皇后一族被斬殺乾淨,京都王公貴族被血洗一空,為什麼秦家卻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如果陛下陳萍萍父親三人聯手為母親復仇,怎麼會放過秦老爺子? 迎接著范閑疑問的目光,范建緩緩說道:「問題是從來沒有證據,說明秦家參與了此事。就如同太后一般,頂多有個縱容之罪……」 范閑微微皺眉。陳萍萍也曾經對自己這般說過,關於母親的死亡,太后應該不是元兇,只有個縱容之罪。不過今日與父親一番參詳,范閑忽然想到,只怕陳院長的心中也有些別的想法,對於秦家曾經扮演過的角色有著無窮的懷疑。 最能證明陳萍萍對秦家心思的人,自然是黑騎的副統領——荊戈。像這樣恨不得滅秦家滿門的危險人物,陳萍萍依然悄悄地將他收入自己的帳下,為的是什麼?是不是就是為了將來與秦家翻臉動手? 范閑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如果秦家真的如陳萍萍所料,參與過謀殺葉輕眉一事,為什麼他能一直活到現在?一念及此,他身體從內部開始湧出一道寒流,無數寒意從毛孔裡滲了出來,讓這座書房變得有如三九寒冬。 他曾經無數次地猜想過,無限接近於那個真相。可是他不敢問,連陳萍萍也不敢問。而且陳萍萍也無限冷酷地與他進行著割離,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范閑心中一直有個結,故而他一直悄悄地將自己的重心往北齊轉移,對慶國有一股天然的畏懼感。而今天這個結似乎正要打開,露出裡面黑糊糊的真相來。所以他沉默了,對著父親微微地一笑,說道:「如果秦家真的參與此事,今日也算是遭著報應。」 他擔心父親會順著這個思路想到自己先前隱懼的東西,搶著開口說道:「陛下不日便要歸京,這朝中先前還在準備陛下的後事,卻不知一時怎麼轉過來。」 范建微微一怔後笑道:「這些事情自然有禮部操心。你何須理會那麼多?」 范閑聳聳肩,沒有再說什麼。范尚書也沉默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書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想必今夜的京都,那些活下來的權貴大臣們,都在各自的居所裡沉默著。沒有人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能夠活著從大東山下來,震驚之餘,再聯想到謀叛中葉家這招伏棋以及諸多滴水不漏的算計,所有臣子對皇帝陛下的敬畏微懼,都被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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