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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〇


  他是大宗師,所以他才知道,四顧劍的劍意全數蘊在這一劍中,若自己此時再不出手,劍身便會全數刺入陛下的身體。

  他于四海遊走若干年,為的便是這一刻,然則,卻被迫提前動了。四顧劍不是真的白癡,正如事後長公主所料想的那般,他與苦荷雖然沒有想到葉流雲會站在慶帝一方,但是這二位北齊東夷的大宗師,對於慶國人的陰險狡詐,有著最深刻的認識,不到最後一刻,他們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地。

  那個戴著笠帽的矮小身體裡,其實蘊藏著與歷史名聲截然不同的大宗師智慧,他只用了這一柄身外之劍,便破了慶帝的局,逼出了大東山上真正的殺著——葉流雲!

  ***

  就在葉流雲像一輪明日般護在慶帝身前,雙手抱圓,強行鎮住淒厲一劍時,四顧劍的身體抖了起來,身上的麻衣就像是被電流襲過一般劇烈震動著,此時他的劍已淩空飛去,停駐在葉流雲那雙穩定的手掌之間,而隨著他身體的震動,一股驚天的劍意,蕩蕩然刺透了他身上所穿的麻衣,直沖天際。

  受此劍意感召,葉流雲赤裸雙手所控的那柄劍,也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在空中嗡嗡作響,重放光彩。

  此時大東山上的雨還在嘩嘩下著,只是在這樣的片斷時光中,雨滴似乎在用一種奇慢的速度,細膩地感知著大地的吸引力,不再成絲成傾盆之勢,而像是一粒一粒晶瑩透明的珍珠。

  就在重重珍珠玉簾之後,穿著麻衣的矮子以身為劍!勢破天地,就這樣須臾橫縱十餘丈,像一道電般殺到了葉流雲的身前,伸手一摁,摁住了自己佩在身邊數十年,早已心意相通的那把普通劍枝!

  四顧劍的手掌重新握住了自己的劍,劍上芒尖狂吐,如銀蛇亂舞,氣勢逼人。

  而就在層層雨簾像靜止般被麻衣四顧劍生生撞破之時,葉流雲的眼瞳裡驟然間大放光芒,有如流雲裹日,生生吸取了太陽中的能量,悶哼一聲,拱成圓環無極的雙掌,向內一合!

  啪的一聲脆響,空無一物的空氣卻像是堅硬的金屬,片刻後被這雙潔白的手生生壓碎,合在了劍身之上!

  ***

  對於大宗師來說,沒有什麼局,即便慶帝設了一個局,將葉流雲隱藏到了最後,可依然讓四顧劍簡簡單單一劍挑破了重重迷霧,而緊接著,四顧劍卻利用了這個大好的機會,將自己的全部劍勢,重新灌入到這把劍當中。

  葉流雲的身側是慶帝,當此淩厲一劍,卻是避也無法避,只有用雲手硬抗,然而無上劍勢與肉身相敵,葉流雲的散手身法卻無法盡情施展,四顧劍搶的便是這個先機!

  大宗師之戰,偶一動念,便天地變色,只需要一絲偏轉,大勢便已偏移!

  四顧劍淒厲瘋狂地叫了起來,一身狂戾的劍氣全數湧進了手中的這把劍上,劍氣湧入的速度是這樣的快,以至於手掌握著的劍柄處竟倏然間變得高溫起來,倏的一聲蒸發了草繩上的所有水滴。

  令人恐怖的金石摩擦聲音響起,長劍在葉流雲緊緊合著的雙手間,往前突進了一寸!

  葉流雲依然微低著頭,雙臂上的廣袖早已化作了身周空中飛舞的蝴蝶,世上最穩定的那雙手臂死死夾著那柄劍,片刻後,手上的皮膚……開始寸寸裂開,就像是得了某種皮膚病的患者,皮膚老去,邊緣翹起,看上去就像是慶曆五年的那場大旱中的土地,龜裂開來,異常恐怖神奇。

  他的眼中全是寧然的目光,看著掌中的劍一寸一絲地向自己的身體靠近,卻沒有一絲情緒吐露,而只是吐了一個字。

  「雲!」

  兩隻已經被無上劍氣激得皮膚寸裂的手臂,隨著這一個字偈,猛然間變得柔軟了起來,比海水更深,比湖水更柔,比江南女子的眼波更溫純,是那天上的雲,雲中的絲絲縷縷,如牽掛一般,一縷一縷地系在了驚天一劍上,讓那強大到了極點的劍勢驟遇溫柔,不得不在途中暫歇。

  哢的一聲,就在這短短的一秒間,天公極為湊趣地賞了一道閃電,照亮了被烏雲遮蓋,顯得格外陰暗的山頂。

  閃電,照亮了四顧劍笠帽下的臉龐,只見他雙眼裡全數盈滿了如野獸一般的狂野氣息!

  他沒有說一句話一個字,只是淒厲地尖嘯著,嘯聲回蕩在大東山上,不知道震昏了多少人。他是用劍的大宗師,他用的是四顧劍,顧前不顧後,一往無前!

  劍勢隨著嘯聲全數湧了出去,逾發的暴戾不可阻擋。無窮無盡的殺意,暴戾的氣息,盡在這一劍中。

  這是四顧劍出世以來刺出的最強一劍,是他整個人的生命、精神、信念凝結成的一劍。劍勢之淩厲暴戾,已有逆天之跡。在這片大陸上,以前從來沒有人刺出這樣的一劍,以後估計也沒有。

  沒有人能夠阻擋。即便是葉流雲也不能!

  ***

  局,往往是分不清局內人,局外人。謀局定勝的人們往往在事情結束的那一刻,才會悲哀地發現,自己算來算去,反將自己算了進去,誤了朕及卿家性命!

  事情的發展,永遠和控局者最初的算計,會漸行漸遠。如果知道此時時鐘停滯的這一秒發生的一切,或許慶帝在最開始的時候,寧肯選擇將虎衛收攏於山,以慶國兩大宗師與苦荷四顧劍正面相敵。有五竹在旁,在百名虎衛於兩敗俱傷之後揮刀而斬,何至於會出現眼前的情況?

  四顧劍在這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裡,完美地展現了一位大宗師的智慧與決斷,只用了一劍,便逼出了葉流雲,更完美地利用慶帝布下的局以及慶帝的生命,將葉流雲逼入了絕境之中。

  如果四顧劍不是在上東山登天梯之時,一劍斬盡百余虎衛,消耗了他部分心神,此時那驚天的一劍,或許早已經刺入了葉流雲的小腹之中。

  當然,如果不是用上百名慶國高手的鮮血去祭這把劍,去蘊積無窮的血腥殺意,四顧劍或許也使不出來如此絕情絕性,暴戾動天的一劍。

  葉流雲有三個方法可以應付這一劍。正如那個世界中三十六計的最後一計,當事態發展到了極端之時,最好的方法往往就是最簡單的方法。

  以這位慶國宗師的無上身法和流雲散手,面對著四顧劍的驚天一劍,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可以選擇後退逃離,以散手雲海暫封劍鋒一刹,只需要一刹,他便可以離開那道劍勢籠罩的範圍。

  然而皇帝在他的身側,如果他避開了,皇帝只怕會在這柄天劍下變成漫天肉屑,所以葉流雲沒有避,而此時,他已經……無法避。

  ***

  一直沉默站在古廟門口的五竹,低著頭,手掌不知何時,再次放到了腰畔的鐵釺柄上。然而,此時的皇帝已經命在旦夕,他依然沒有出手。

  便在這一秒的最後那段細微時光裡,葉流雲古拙的面容上忽然閃現了一個微笑,這個笑容出現在這樣的時刻,顯得格外的怪異。

  如流雲般的雙手,忽然間被山頂的風吹拂走了一部分,捲了起來,直撲四顧劍的面門!

  流雲未至,笠帽已然遠遠飛走,強風撲面,直噴四顧劍的五官!

  既然擋不住這一劍,那為何要擋?葉流雲選擇了撤去一隻手,散開一片雲,去籠四顧劍的面門。這是低級武者也最擅長的圍魏救趙,但此刻在這位大宗師的手中施展出來,竟顯得那樣的揮灑自如,去留隨心。

  正是天邊一朵雲,循著暴戾沖天的劍意,輕柔而快速地飄到了四顧劍的面門之上。

  如果四顧劍不理這一記散手,長劍貫入葉流雲腹中,以劍上蘊著的劍意殺氣,瞬間便能將葉流雲的五臟絞成碎片,即便葉流雲僥倖活了下來,也再沒有任何戰力。

  如果他要避開這一記散手,心念一動,全數湧入劍中的精神氣魄,自然要出現一個缺口,一記並不完美徒有暴戾之氣的劍術,如何能夠刺大宗師于劍下?

  葉流雲在這一刻的選擇很有智慧,甚至可以說很美妙,他知道自己的一記流雲,根本無法重傷四顧劍,但卻逼著四顧劍在這奇短的時間內做一個選擇。

  他用自己的生命去賭四顧劍的重傷,因為他能清晰察覺到,四顧劍已經搶先晉入了一種絕殺的境界裡,然而山頂還有五竹,還有姚太監,還有眾人。

  葉流雲可以死,四顧劍卻不能重傷,因為一個重傷後的四顧劍,不能確保自己能殺死慶國的皇帝,而這樣的結果,絕對是四顧劍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那一記流雲拂去,便等著四顧劍變劍。

  但。

  ***

  四顧劍沒有變劍,他的瞳中依然閃耀著狂野的氣息,整個人的黑色頭髮順著山風狂舞著,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執劍的神魔,氣息懾人,長劍依舊一往無前地向著葉流雲壓制過去。

  而他的左手卻空空一握,斜斜指向了左前方,根本沒有去管撲面而來的那團流雲。

  世間的劍術有萬千種,但握劍的手法卻只有一種,四顧劍的左手此時便是一個最標準的握劍姿式——拇指與四指間圓成虛空,空無一物,卻驟然間有了一抹極微弱的劍意,從虛無中透了出來!

  雖然微弱,但如果要殺死左手空劍所向的那抹明黃身影,卻是異常輕鬆。

  葉流雲攻四顧劍不得不救,而四顧劍……虛握劍柄,以劍意破空,反攻葉流雲之不得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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