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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九


  「皇兄果然還是天底下最強的那個人。」李雲睿忽然微笑說道:「我犯了一個大錯,以為他只是想借東山祭天引出流雲世叔狙殺,沒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強烈的野心。看來這十幾年的低調隱忍,讓他也有些難耐寂寞。」

  范閑入園,給她帶來了接連不斷的噩耗,以長公主的天才謀劃能力,自然在最短的時間內,猜到了大東山上的真相,猜出了皇帝的企圖,明白了為什麼已經有五天的時間,還沒有收到東山路方面的任何消息。

  「不要以為東山路消息被封,便證明皇帝哥哥還活著。」長公主微閉雙眼,幽幽說道:「那個老跛子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大東山上的情形,只怕和你期盼的並不一樣。」

  ***

  「葉重既然出手,流雲宗師自然會出手。」范閑低頭說道。

  長公主臉上浮現出一絲看透一切的表情,淡淡說道:「雖然四顧劍和苦荷相信葉流雲是我的人,但那兩個老怪物……怎麼會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慶國人。」

  李雲睿的雙眼眯了起來,卻並沒有什麼幽冷厲殺的感覺,有的只是淡漠和無動於衷:「你和皇帝哥哥似乎都想錯了一件事情……我畢竟是慶國人,這一生的時間,都花在如何助皇兄一統天下上,怎麼可能臨到去時,卻不把慶國未來將要面臨的危險計算在內?」

  「我從來沒有低估過皇兄,我相信哪怕到了絕境中,他依然有妙手可以翻天,只是沒有想到他的妙手是流雲世叔。」

  「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苦荷和四顧劍活著回去。四大宗師會東山,即便流雲世叔出手,也不過是二對二的情況。苦荷和四顧劍是何等樣的人物?皇帝哥哥如果想就此陰死兩位大宗師,想的也未免簡單了些。」

  「我信任皇兄,所以我相信即便他死了,也會拖兩位大宗師陪葬,不然怎麼配得起他的智慧和強大。」長公主淡漠說道:「到那時,便是我慶國有流雲世叔,北齊東夷卻是無人支撐……而如今局勢的演變又有什麼異樣?流雲世叔出手,四大宗師全滅……和我的想法也沒有區別。」

  「大宗師這種怪物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在世界上。」

  「如果沒有大宗師,以我大慶軍力國力,早已一統天下,何至於等到今日?」

  「大東山上無論如何變化,對我大慶均有大利。」

  「四大宗師會東山,一旦全死,那等聲勢,你以為陛下還能僥倖活下來?」

  不容范閑開口,長公主冷冷地一句一句砸出,砸得范閑嘴唇發幹,不知如何接話。他根本沒有想到,長公主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讓大東山上的宗師們能活著下去。只是她終究不是神仙,算不到所有的細節。然而如今局面的發展,似乎距她的預期並沒有太大差距。

  唯一的變數,反而是出現在了京都,出現在了自己活著離開大東山以及葉重的那一刀上。

  「如果四個老傢伙和皇帝哥哥一起死了,你以為我會在乎,究竟誰能坐上龍椅?即便你控制了京都,承乾無法登基讓我有些失望,然而……這些小小挫折又算什麼?」長公主看了范閑一眼,嘲諷說道:「陛下這五個兒子除了老三年紀還小,其餘的四個,哪怕是最不成器的老二,也能帶著大慶將這天下打下來。」

  「用四大宗師為陛下陪葬。」長公主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而瘋狂的光澤,「想必他也會滿意在陰間有這樣四名護衛。再送他兒子一個大大的天下,我也算對得起他了。」

  「那你呢?」范閑嘶啞著聲音說道。他此時才真正明白,為什麼父親和陳萍萍一直在自己的耳邊說,這個女人是個瘋子,是個瘋子……確實,折騰出這麼大的事情來,她卻根本不管誰能在京都的大戰中能夠活到最後,誰能坐上龍椅,反正都是李家的子弟,反正都是陛下的兒子。

  「我?」長公主像看一個蠢物般地看著自己的好女婿,幽幽說道:「地上的土坷和天下耀眼的流星,你想做哪一個?人生在世,只需要綻放屬于自己的光彩便好。人言不足畏,史書不須忌,像皇帝哥哥那般喜好顏面的人,終究還是需要我來幫助的。」

  雖然明知道長公主與皇帝的最後決裂是自己一手促成,可是范閑仍然忍不住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問得很隱晦,長公主卻聽得清楚,看了一眼這太平別院的清幽古樸景象,緩緩說道:「因為他負了我。因為我要向所有人證明,一個女人,也可以改寫這臭男人們霸佔了很多年的歷史。」

  她緩緩站起身來,花瓣從她的身上滑落,看上去十分美麗。

  范閑怔怔聽完這席話,尤其是最後那一句,他曾經在廣信宮裡聽過,顯得十分刺耳和驚心。

  李雲睿用一種貪戀的目光,看了一眼太平別院的景致,用低沉的聲音不舍說道:「小時候,我就喜歡這個院子,可是哥哥總是不讓我來,後來我向父皇討要,還被哥哥罵了一頓。那時候這個院子的女主人,是何等樣的霸道。」

  她微微一笑,旋轉著身子,帶動著鄰近花樹微微一顫,又有十幾片花瓣落下。她看著范閑,輕聲嬌媚說道:「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終於勝過了你的母親?」

  此時的范閑早已經陷入到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之中,驟聞此言,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只有苦笑連連。

  長公主踏著赤足,於青青草坪上緩緩舞動,帶著一種和緩而輕鬆愉悅的情緒。

  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范閑的心頭卻感覺到無比的憤怒。是的,你們站的比所有人都高,看的比所有人都遠。不管是皇帝陛下還是李雲睿,眼光從一開始都沒有放在京都,而是盯著大東山,盯著那四位本來就不該存在於人世間的大宗師,可是……

  有多少人死去?京都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慘劇?多少慶國的將士就因為你們想在青史上留個名字的小小念頭,便丟了自己的頭顱,失了自己的性命?多少人在痛哭,多少人在悲傷?

  「你不如她。」范閑忽然開口說道。

  長公主赤裸的雙足忽然在草坪上停止,她扭轉頭,用一種冷漠的眼光看著范閑,似乎是要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范閑挑了挑眉頭,仍舊坐在地上,微嘲說道:「我母親降臨到這個世間,至少做到讓慶國人笑,而你,卻只能讓天下人哭。」

  李雲睿淡淡一笑,面露嘲諷之意,根本不為所動。

  然而范閑接下來的那句話,卻讓她憤怒起來。因為范閑搖著頭,用一種很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我看過母親的畫像,必須要說……她長的比你漂亮。」

  范閑笑了起來:「人人都愛葉輕眉,不是嗎?」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下的草屑,根本沒有去看李雲睿的表情。既然清楚了長公主殿下在謀劃之初便存了死志,只求人世間最後的光彩,再去陰間追尋她那位情哥哥,范閑便疲憊了,只想刺激一下對方,謀個變數,找到救出婉兒大寶的方法。

  當然,還有一個天大的疑團環繞在他的心間。

  皇帝……究竟能不能在宗師戰的天地激蕩中……活下來?

  §卷六 第一百六十章 雲無心以出袖,劍有意不知還

  如果時間是一座可以精確計算,隨意控制前後行進方向的鐘,那麼請讓我們跟隨穿越時間的畫面的鐘,從反方向開始移動,回到當初大東山的時空,去看那一襲被淋濕的黃袍,那看那一柄烈劍,去看劍鋒所向的中年人,去看無數人,在雨中。

  靜止,然後秒針輕輕掙扎,彈動了一下,越過了第一個格子。

  隨著四顧劍的一併指,那柄一直懸浮在空中的長劍,倏的一聲飛了出去,繞著他的身體畫了一個半圓,直刺慶帝的後背!

  此時,葉流雲已經來到了慶帝的身邊,平直伸出他那雙如金石一般的潔白雙手。

  劍已經刺破了空氣,撕裂了大東山上或許有或許沒有的濃厚元氣,下一秒鐘便似乎要刺入皇帝的後背。然而那一雙潔白得甚至有些稚嫩的手,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輕輕向著那柄劍按了上去。

  ——大東山上宗師圍殺慶帝之局,在這一刻終於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葉流雲出手,向著那把劍而不是皇帝!

  ***

  最先接觸到這把殺劍的,是葉流雲的袖子,麻布織成的廣袖,在這一刹那變得極其柔軟,就像是無雨東山山腰間時常飄浮著的雲朵,柔柔地層層裹疊在那把急速飛來的劍上。

  雲絲寸斷,麻袖碎成蝴蝶在大東山頂上飛舞。而那把劍,卻在這樣溫柔的廝纏中消耗了精魄,身上所攜的寒意殺意,倏然間消失不見,變成了一把破銅爛鐵,黯淡無光,十分卑微。

  這把劍勢來得太凶太厲,以至於葉流雲在念出一偈之後,不得不出護住陛下安危,然則當他顯示了自己的真實立場,卻無法尋到最關鍵的那一點進行伏擊,該如何應付接下來的局面?

  葉流雲白須被雨水打濕,而雙眼卻是認真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劍,沒有因為劍身的黯淡而產生絲毫的輕視,更沒有因為自己被迫提前出手,而不能伏殺四顧劍,有些許的不安。

  他只是認真地看著這把劍,握著這把劍,似乎這把普通的劍身裡,蘊藏著無數的鬼神,下一刻便會跑出來,將山頂上所有的人吞噬乾淨。

  那雙穩定如玉的手抱了一個虛圓,虎口相對化作一個圓環,而那柄啞然無光的天劍,就在這半空之中頹然淩空靜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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