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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〇


  主將開始冒死沖陣,叛軍士氣大振,齊聲喊了聲殺字,冒著弩雨往街道兩側的縱深中突進,用自己的身軀和生命將監察院的第二波攻勢壓制下去少許。

  叛軍畢竟人多勢眾,只要能夠與那些藏在黑暗中的監察院官員正面接觸,他們自然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然則便在此時,街那頭的禁軍已經沖了過來。只有二百餘騎,卻像是兩千騎一般雷聲隆隆,殺氣騰騰,勢不可阻!

  如一道洪流,沖入了隊形已經被迫散開的秦家軍中。雙方都是盔甲在身,刀刃在手,殺意沸天,雖然秦家軍的陣形有些亂,但在並不怎麼寬闊的長街之上,這是一次絕無退路的正對衝撞。

  高速前行的兩隻騎兵,便在正陽門下的長街上,進行了第一次正面的對撞,就像是兩個大鐵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了一起,響起了令無數人耳膜疼痛,無比恐懼的巨響。

  一瞬間,無數鐵騎落馬,慘遭踐踏,馬上的人們被挑死,被擠死,被砍死,被震死。

  刀槍相撞,鐵甲相撞,氣勢相撞。

  秦恒滿臉鐵青地看著這一幕,心想范閑和大殿下究竟有多少人,居然在正陽門下埋伏了這麼多?

  ***

  「能動的部屬,我全部砸在了正陽門內。」

  范閑盯著京都內的絡絡狼煙,沉著臉色說道:「雖然沒有猜到他們居然勢大到從九處城門處入內,但既然砸在了正陽門內,我就一定要砸出個動靜來!」

  大皇子看了他一眼,又看著京都街巷中逐漸逼近的叛軍旗幟,忍不住眼瞳微縮,說道:「終究也只是一路,大勢不可逆。先前那刹,如果你從正陽門內逆沖而出,說不定真的有機會突圍。」

  「長公主在京都外肯定有預備隊。」范閑說道:「突圍?我拿什麼突?」

  「荊戈不是帶著兩百黑騎消失在京都了?」大皇子看了他一眼。

  范閑沒有應話,只是滿臉沉重地看著皇宮之下的廣場。這處廣場極大,當年閱兵的時候曾經排列過數萬人的隊伍。此時已經隱隱能夠感覺到大地的震顫,想必是那八路的叛軍快要合圍至此。如此聲勢,即便是他早已看透生死二字,卻也不免開始心顫起來。

  他抬起頭來看著正陽門的方向,心裡清楚,自己和大皇子留在宮外的實力基本上集中在那一路,無論是誰想從那裡抵宮,只怕都要付出極慘重的代價。

  如果他知道是秦家那位二代領軍人物,此時正在弩箭與毒煙中苦苦突進,只怕會笑出聲來,對於秦家在山谷裡的那次狙殺,范閑可是一直牢牢地記在心裡——只是不知道那些忠心耿耿的監察院部屬,還有那些禁軍裡那只等同於自殺的騎兵大隊,在片刻之後,究竟還能活下來幾個。

  然而正如大皇子所說,區區一座城門根本不足以改變大勢。

  ***

  皇城腳下,一個騎兵出現在了廣場邊緣的街口。此時的禁軍早已全軍收攏入宮,宮門之外的廣場上空無一人。所以這名騎兵的出現,顯得那樣的突兀。空曠的天地間,仿似突然間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黑點。

  得得馬蹄聲中,這名騎兵未作任何停歇,直接從廣場邊緣,沖到了廣場正中間,來到了皇城之前。

  在這名騎兵的後方,緊接著出現了第二名騎兵,第三名騎兵,第十名,第一百名,第一千名……黑壓壓的秦葉二家大軍,其中的八路在掃蕩乾淨沿路的些許抵抗之後,終於用一種烏雲壓城之勢,來到了皇城的前方。

  密密麻麻的叛軍沉默而冷峻地將整座皇宮包圍了起來。這種默然無語中透著的殺氣,這種沉穩至極的氣勢,讓皇城之上的禁軍官兵們無來由地心頭一顫。

  范閑和大皇子終於沒有聊天來掩飾內心的緊張,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片刻之後,一方在晨風之中獵獵作響的旗幟,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這面旗幟從廣場轉角處的長街上行了過來,露在上面鬥大的一個秦字。

  又一騎從皇城下另一方疾駛而至,手中持一大旗,上書葉字。

  最後出現的是一方明黃大旗,上面空無一字,只是用金線繡著一個騰於雲霧之中的龍,金爪抓碎祥雲,踏空而至。

  ***

  「連龍旗都正大光明地打了出來。」范閑沉默許久之後終於開口。秦葉二家軍勢太盛,他雖是九品高手,心性無比堅毅,然而面對著密密麻麻的軍隊,仍然忍不住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你怕了?」大皇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什麼東西多了,都會顯得很恐怖,螞蟻如此,老鼠如此,蟑螂如此,更何況是人?」范閑召來一名下屬,說了幾句什麼。

  三面大旗緩緩而行,就在廣場周邊叛軍熾熱的眼神中,在皇城禁軍警戒微懼的眼神中,來到了皇宮正前方,來到了第一騎進入廣場的騎士身後,迎風招展。

  「你一直堅不突圍,我總以為你還留有什麼底牌。」大皇子雙眼微眯看著皇宮前方的那幾騎,那幾面旗,緩緩說道。

  「我的底牌早沒了。」范閑面不改色說道:「但我總以為,那些老傢伙總不至於見死不救,總以為叛軍既然已經入了城,他們應該跳出來扮超級塞亞人,可惜……好像我猜錯了什麼。」

  「什麼是塞亞人?」大皇子翹了翹唇角,說道:「我也很納悶,陳院長難道真的中了毒?」

  范閑看著皇宮前的如山軍勢,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拍皇城青磚,說道:「便是我們兩個,又如何?」

  大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風雨欲來滿樓愁,皇城角樓裡愁人兩個,卻在說著笑話。四周的禁軍統領士兵偷偷看著這一幕,聽著小公爺與大帥爽朗的笑聲,不知為何,也感覺皇宮前的叛軍們並沒有想像的那般可怕。

  ***

  大皇子看著皇宮前那孤伶伶的三面旗和最前方那個騎士,微笑說道:「他們是在用氣勢壓迫我們,意圖讓禁軍心怯……我的部屬,哪裡會這麼膽小。」

  「我們把手上全部的牌都砸進正陽門,為的是什麼?」范閑眯眼看著皇宮之前站著的那四騎。

  「為的是要殺一殺對方的銳氣,振己方之軍心。」

  「那我們怎麼能容許這四騎如此囂張地站在皇宮前示威?」

  「依軍中傳統,第一個抵達的騎兵將獲得無上的光榮。」

  范閑盯著那個像黑點一樣的騎士,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那就讓他光榮掉。」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身為征西軍大帥,他對於慶國的軍方傳統有著天然的尊敬,雖然十分厭憎那幾騎在皇宮之前沉默地耀武揚威,可並沒有想過要做出些什麼,而且對方站的位置極好,箭枝極難射到。

  范閑斬釘截鐵說道:「我不是軍人,我也不懂光榮,我只知道這是你死我活,這時候還站在我面前,那就是……」

  一句話還沒有說話,他的手已經揮了下去,皇城角樓裡那座已經沉默了無數年的守城弩,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淒厲的叫聲,似乎是要將曾經死在這座皇宮裡的怨魂都喚醒起來。

  哢……一聲巨大的機簧聲過後,一柄如兒臂般粗細的弩箭,如閃電般脫離了弩機,沿循著設定好的軌跡射了出去。

  皇宮前孤伶伶站著的幾騎,幾旗,雖孤單卻囂張,冷漠而輕蔑地看著皇城上的禁軍士兵,傳達著強大的懾服力和壓迫力。

  這一切卻都被這聲弩機聲破掉掉。

  第一名進入皇城範圍的騎士連頭都沒有來得及抬,那枝巨大的弩箭便貫穿了他的身體,射入了戰馬的身軀,伴隨著巨大的血花,將一人一馬狠狠地釘在了廣場的石板上!

  這時范閑也說完了他那句話:「……蠢貨。」

  §卷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奪旗、奪勢、奪心

  首城弩的弩箭,有如一把短槍,刺破了人與馬的血肉身軀,深深地刺入了廣場上青石板間的縫隙。如兒臂粗的精鐵箭枝,不停地顫抖著,發著嗡嗡的聲音,帶的箭底下的騎兵屍體鮮血狂湧。

  很多人沒有反應過來,包括叛軍和皇城上的禁軍在內,數萬人傻傻地看著這一幕,不怎麼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巨大的一根弩箭射穿騎兵的身體,更像是一根天罰的鐵棒,狠狠地從九天雲外砸了下來。

  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一片冷冰冰的恐懼,在廣場上蔓延著。

  在那名光榮掉的騎兵身後,三名持旗校官也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傻傻地看著面前變成血沫子的騎兵,看著地面上被擠出來的內臟的汁水,不知如何反應。

  馬與人不同,即便是萬中挑上的戰馬,看到這一幕,感覺到那枝弩箭的恐懼,生物的本能讓那三匹駿馬齊聲長嘶,受驚之後向著側後方亂跑了起來。

  片刻之後,兩面軍旗迎著晨風招展……然而十分狼狽地回到叛軍的陣營之中,而另一面明黃色的龍旗卻是慘慘地摔落在廣場平地上,捲成一團,看著十分不堪。

  因為持旗的軍士受此城弩一驚,座下戰馬又受驚狂奔,一時沒有握穩,將這面龍旗摔落在了地上!

  皇城上下數萬慶軍此時依然死一般的沉默,只是目光已經從廣場上那團血泥移向了那面旗,那面代表著慶國皇家尊嚴,代表著慶軍不可戰勝意志的龍旗——這面似乎應該永遠飄揚在大軍正前方的旗幟,不倒的旗幟,居然就這樣慘慘地落在地上!

  數萬雙目光裡的情緒很複雜,很憤怒,很不對勁。

  皇城之上范閑眯眼看著這一幕,對身旁的大皇子微笑說道:「效果不錯,不是嗎?」

  大皇子沒有應話,心想太子今日起兵,而此刻卻是連龍旗也丟了,真真是丟了大人。

  皇城之上的禁軍們,忽然齊聲爆出了一聲喝彩。這些喝聲無疑是在皇城下數萬叛軍的臉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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