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七〇七


  茶客們定睛望去,只見城門處一匹駿馬急速駛來,只有這一匹,眾人明白肯定是哪方有急訊入城,紛紛放下心來。

  但看著那匹駿馬嘴邊的白沫,馬上騎士滿臉塵土的憔悴模樣,眾人心頭再緊,紛紛暗想,難道是邊關出了問題?

  雨水一直在下,疲憊到了極點的駿馬奮起最後的氣力,迎著風雨,拼命地奔馳著。馬上衣衫破爛,神情嚴肅的騎士毫不愛惜自己坐騎的生死,狠狠地揮動著手中的馬鞭,催促著身上駿馬,保持著最快的速度,踏過茶樓下的長街,濺起一路雨水,向著皇宮的方向衝刺!

  幸虧是大雨先至,將路上行人與攤販趕至了街旁簷下,不然這位騎士不要命的狂奔,不知道要撞死多少人。

  茶客們看著那一人一騎消失在雨水中,消失在長街的盡頭,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氣來。消化掉先前安靜無比的緊張,面面相覷,不知道朝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系著白巾啊……」一位年紀有些大的茶客忽然顫抖著聲音說道。

  茶樓裡更加安靜起來,雖然晚出生的京都百姓沒有經歷過當年慶國擴邊時的大戰時節,但也曾經聽說過,當年三次北伐裡最慘的那次,慶國軍隊一役死傷萬人,當年千里飛騎報訊的騎士……也是系的白巾!

  「報訊的騎士是……」有人疑惑問道:「燕……大都督,不是才勝了嗎?」

  「是軍中快馬。」那位年紀大的茶客明顯當年也是行伍中人,聲音依然顫抖著。報訊者系上了白巾,一定是有大事發生!

  茶樓裡的議論聲倏地一下停止,所有人,甚至包括店小二和掌櫃的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眾人安靜地站在欄邊,看著大雨中的街道,暗中禱告自己的國度不會出事。

  ***

  「又來了!」

  茶樓中,一位年輕人惶急而無助地喊叫了起來。此時城門處早已沒了躁動不安,有的只是一片肅殺與警惕。然而第二騎來的比第一騎更快,就像是一道煙一樣,快速地從茶樓下飛馳而過。

  這名騎士未著盔甲,只是一件深黑色的衣裳,單手持韁,雙腳急踢,臉上全是雨水淋下的黑色水跡。

  他持韁的左臂上也系著一塊白巾,而右手卻高舉著一塊令牌模樣的事物,直接沖過了城門,踏過了長街,同樣朝著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茶樓中諸人帶著企盼的目光,望著先前那位深知朝廷體例的茶客,希望能從他的嘴裡聽到一些好消息。

  那名老茶客滿臉慘白,喃喃說道:「是……是監察院。」

  ***

  又過了些許時刻,第三個千里傳訊的快騎,再一次強行闖過了十三城門司把守的城門,踏上了茶樓下那條雨街。這名騎士與先前那位一樣,同樣是狼狽不堪,看來千里迢迢,換馬不換人,用最快的速度向京都報訊中,著實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然後馬上騎士並不覺得辛苦,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將這個驚天的消息,最用快的速度報入宮中,慶國只怕……會出大問題。

  雨水沖刷著騎士被太陽曬的乾裂開來的臉,擊入他已經變得血紅的雙眼,卻阻不住他的速度,馬匹馳過長街,往皇宮方向急奔。

  他的左臂上依然有一道白巾。

  此時樓內的茶客們已經被連番而來的震驚震得麻木了起來,紛紛張著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雖然不知道這第三騎代表著朝廷的哪一方,但他們知道,這三騎為京都帶來的消息,肯定是同一個,得到了這三方的確認。那麼……慶國一定有災難發生。

  茶樓裡一片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都低下了頭。那名老年的茶客滿臉慘白,顫抖著坐了下來,卻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眾人趕緊上前施救,誰也沒有注意到,樓外面的雨勢稍微小了一些。雨勢雖小,涼意已至,那些先前片刻還在耀武揚威的蟬兒們,終於開始感覺到天命的不可逆違,開始感受到生命之無常,開始感覺秋日之悲涼,開始燃燒自己的生命,於京都的大街小巷中,不停吟唱著最後的辭句。

  「嘶啦……嘶啦……死啦……死啦……」

  ***

  整個京都開始陷入一種未知的恐懼與茫然之中,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在傍晚的時候,聽見皇城角樓裡的鳴鐘,在雨後紅暮色的背景中,緩慢而震人心魄地敲打了起來。

  咚!咚!咚!

  層層深宮中,那座闊大的太極殿裡人很多,卻是鴉雀無聲。暫時主持國政的慶國皇太后,此時已經從那層珠簾裡走了出來,一身鳳袍嚴常威嚴。

  太后冷漠地站在龍椅之前,右手被侯公公扶著,洪竹拿著筆墨侍候在旁,卻看清了太后的手,在侯公公的手裡不停顫抖。

  殿下跪著三名精神已經透支到極點的報訊者,他們身上的雨水打濕了華貴的毛毯,然而他們依然低頭跪著,不敢出聲,生怕自己這個不吉利的烏鴉,會最終毀壞了這座傲立天下三十載的宮殿福澤。

  太后冷冷看了這三人一眼,咬著牙,陰寒罵道:「哭什麼哭?」

  此言一出,殿裡那些正在不停悲傷哭泣的妃嬪們強行止住了眼淚,但卻抹不去臉上的驚怖與害怕。

  太后在侯公公的攙扶下坐到了龍椅旁邊的椅上,說道:「即時起閉宮。和親王主持皇城守衛,違令者斬。」

  「是。」

  殿下一片應聲。而眼中含著熱淚的大皇子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祖母一眼,感覺到了身上的重擔,只是他此時的心情異常激蕩,根本沒有辦法去分清太后旨意裡的所指。

  太后繼續說道:「宣胡蘇二位大學士入宮。」

  「是。」

  「宣城門司統領張鈁入宮。」

  「是。」

  「即時起,閉城門,非哀家旨意,不得擅開。」

  「是。」

  「定州軍獻俘拖後,令葉重兩日內回程,邊疆吃力,應以國事為重。」

  「是。」

  太后的眉頭忽然皺了皺,老人家此時雖然一直平靜,但終究還是感覺到腦子裡開始嗡嗡地響了起來,她輕輕揉著太陽穴,思忖半晌後說道:「宣靖王,戶部尚書范建,秦……恒,入宮。」

  「是。」

  太后最後冷漠說道:「讓皇后和太子殿下搬到含光殿來……寧才人和宜貴嬪也過來,老三那孩子也帶著。」

  大皇子低著頭,心頭一緊,知道祖母依舊不放心自己。但在此時的悲怮情緒中,他根本不想計較這些事情。

  天時已暮,外面的鐘聲已息,太極殿裡燭火飄搖,看著是那樣的慘淡不安。此時慶國實際上的控制者,已經垂垂老矣的皇太后忽然咳了兩聲,眼神裡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淡淡說道:「著內廷……請長公主殿下及晨郡主入宮暫住,范閑……那個懷著孩子的小妾也一併入宮。」

  「是……」

  皇太后久不視事,然而此時的每一道旨意,卻是那樣清楚地直指人心,她試圖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整座京都與外界隔絕起來,將那些可能會引發動亂的人物,都控制在皇城之中。

  忽然有一個無子息的嬪妃瘋狂嘶喊道:「范閑刺駕!太后要抄他九族,怎麼能讓他家人入宮!」

  此言一出,闔宮俱靜。太后冷冷地看著那個嬪妃,就像看著一個死人,緩緩說道:「拖下去,埋了。」

  幾名侍衛和太監上前,將那名已經陷入癲狂狀態的嬪妃拖了下去,不知道會把這個可憐人埋在宮中哪株花樹下的泥土裡。

  太后冷冷地掃視宮中眾人,寒聲說道:「管好自己的嘴和腦子。不要忘了……這宮裡的空地還很多。」

  殿內眾人心生悲意,卻不敢多說什麼,她們心頭的悲傷疑惑與這名嬪妃相同,只是她們沒有瘋,所以沒有開口。

  「陳萍萍呢?怎麼沒入宮?」皇太后寒著臉問道。

  洪竹停下了手中的毛筆,迎著太后質詢的目光,顫聲說道:「陳院長中毒之後,回陳園由御醫治療,只怕……還不知道……」

  皇太后眼光一寒,咬牙大怒說道:「傳旨給這老狗,說他再不進京,娘兒母子都要死光了!」

  ***

  人去宮靜。強抑著心頭悲傷驚怖,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了最穩妥的安排後,慶國的皇太后忽然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氣力,渾身癱軟地靠在了椅背上,緩緩閉上了眼睛,一滴濁淚打濕了她眼角的皺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