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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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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的右掌在輕輕撫在了洪公公的胸上。 洪公公的面容更加蒼老三分。 然後洪公公的胸膛忽然暴烈地脹了起來!將苦荷國師那挾著天地之勢溫柔貼近的一掌震開! 苦荷臉色發白,再輕柔地摁上第二隻手掌。 皇帝歎了一口氣,鬆開了一直握著洪公公的那只手。歎息聲在安靜許久的山巔響起,顯得是那樣的淒涼而平靜。 *** 「浪花只開一時,但比千年石,並無甚不同,流雲亦如此,陛下……亦如此。」 葉流雲面無表情地念完此偈,來到了慶帝的身前。此時苦荷與洪公公在一起,五竹與四顧劍在一起,世間再沒有人有資格阻止他完成刺君的最後一擊。 在這時,天空中的一道閃電終於傳到了山巔,雨聲也大了起來。 電光一閃即逝,只照亮了一刹那,真正的電光石火間。而就在這瞬間內,四顧劍看見對面的五竹鬆開了握著鐵釺的手! 四顧劍咧嘴一笑,雙手並著的兩指屈了一指,指尖的雨水滴了下來,而他身旁那柄一直懸浮在空中的長劍,倏的一聲飛了出去,繞著他的身體畫了一個半圓,直刺慶帝的後背! *** 前有葉流雲,後有四顧劍一往無前、凝集全身真氣的一劍,就算是大宗師也無法應付,事情終於到了終局的這一刻。 慶帝此時已經鬆開了洪公公的手,他不願意讓這位老太監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在宗師戰中不得盡興。他的右手顫抖著,面容卻是無比平靜,已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人總是要死的,雨水進入皇帝陛下的雙唇,微有苦澀之意。他身上龍袍上的那只龍淋了雨水,在盤雲中掙扎,顯得格外不甘。 閃電之後,雷聲終於降臨山巔,哢嚓一聲,轟隆連連。 慶國皇帝傲然站在山頂,等待著死亡。 此時那些慶國大臣與祭祀們已經跌坐在雨水中,看著這令人撕心裂肺的一幕,跪伏在地,哭喊著:「陛下……!」 §卷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都的蟬鳴 慶曆七年的夏末,比往常的年頭要來得更熱一些。第一場秋雨遲遲未至,層疊三月的暑氣全數鬱積在民宅街道之中,風吹不散,讓京都城都像在炕頭的棉被裡。 京都的居民們晨起後,便會覺得身上全是濃度極高的汗液殘留,略一梳洗,出門後又是一陣汗水湧出,一日之中,直讓人覺得渾身上下無比粘稠,好不難受。 蟬兒們卻高興了,拼命地高聲嘶叫著,只是沒有往年夏末秋初時節的聲嘶力竭、生命最後的悲切,反而是一種留有餘力,遊刃有餘的高亢。知了,知了的聲音,在京都城內外的叢叢青樹間此起彼伏,驚擾著人們的困意,嘲笑著人們的難堪。 一枝青竹竿忽然分開樹葉,準確地刺中樹幹上的某一處。那位正在引吭高歌的蟬兄只覺得眼前一白,感覺滿臉被糊了一層東西,再也無法張嘴,情急之下想用觸肢去扒拉,不料卻連觸肢也被糊上,再也無法掙脫。它只好在心裡歎了口氣,暗想得意確實不能太早。 一位小太監得意地望著樹上,回手將輕輕柔柔的竹竿收了回去,摘下被麵筋縛住的蟬,扔進身邊的大布袋裡,正準備繼續出手,餘光裡卻瞥見了院牆旁邊坐在竹椅上乘涼的那位,趕緊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湊在那位耳邊說了幾句什麼,像獻功一樣地扯開布袋給對方看。 躺竹椅上那位太監是洪竹。他斜乜著眼看了一下,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想了想後,皺著眉頭,壓低聲音說道:「說了多少遍了?要你粘翅膀,非往那知了的頭上粘……這半晌才粘了幾個?呆會兒太后被吵醒了,你自己領板子去?」 那名小太監趕緊請罪,帶著青樹下發呆的十幾個太監趕緊繼續去粘知了。 洪竹半倚在竹椅上,眯眼看著那個小太監的身影,不知怎的,卻想起了自己初進宮時的情況——皇宮裡樹木極多,蟬兒自然也多了起來,尤其是今年夏天太熱,一直持續到今月,宮中的貴人們對這些知了的鳴叫已經煩不勝煩,也虧得洪竹想出了這麼個主意,派了幾撥小太監往各宮裡去粘蟬。 難怪皇帝和皇后都喜歡他,如此細心體貼的奴才,真是少見。 洪竹苦笑了一下,心想這法子是小范大人教給自個兒的,小范大人如今應該在大東山,也不知道陛下祭天進行的如何了。 慶國皇帝離京祭天,沒有依照祖例由太子監國,而是請出了皇太后垂簾,其中所蘊含的政治氣息十分明顯。皇宮裡的人們都小心翼翼地等待著陛下歸京的那一天,人心惶惶,各種小道消息傳了又傳。太后垂簾,而東宮此時早已失勢,整個後宮竟然沒有一位貴人出來領頭,宮牆之中的平靜,無法自抑地呈現出一種慌亂。 而洪竹在這一片慌亂之中是個另類,他原意還是想留在東宮侍候皇后與太子殿下,但不知道為什麼,太后將他調到了含光殿來。半年前東宮失火,整個皇宮的人都清楚,東宮與廣信宮的太監宮女們全數離奇死亡,雖然眾人不敢議論此事,但對於唯一活下來的洪竹,卻是多了幾分敬畏與疏離。 所有人都死了,小洪公公還活著,這件事情本身就很恐怖。 洪竹站起身來,心裡有些黯然。是的,他是一個奴才,但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奴才,所以此時在宮中,他竟有些不知如何自處,看著東宮的頹涼,他竟有些傷感。 他往含光殿裡走去,微佝著身子,年紀輕輕的,卻開始有了洪老太監那種死人的氣味。 *** 十三城門司的官兵們在暑氣中強打精神,細心地查驗進京人們的關防文書。京都守備師的軍隊,在元台大營處提高了警戒。而守護皇宮的數千禁軍更是站在高高的宮牆上,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腳下所有的一切。 整個京都的防衛力量,便控制在這三部分軍隊的手中,在當前這樣一個安靜詭異的時態,稍有不慎,只怕便會引出大亂。 三方都不敢有絲毫鬆懈,以大皇子為首,強力地壓懾著所有人的異心與異動。 京都的百姓,卻沒有官員和軍隊這般緊張,這般熱的天氣,富庶的慶國子民們不願意呆在家中硬抗悶熱,而是習慣躲進遮陰的茶樓裡,喝著並不貴的涼茶,享用著內庫出產的拉繩大葉扇,講一講最近朝廷裡發生的事情,說一說鄰居的家長里短。 對於京都百姓來說,皇宮和自己的鄰居似乎也沒有太大區別。 蟬兒在茶樓外的樹中高聲叫著,有幾隻甚至眼盲地停在了茶樓的青幡之上,把那個大大的茶字塗成了荼字。而這些嘶啦嘶啦的鳴叫,恰好掩住了茶樓裡面好事者們的議論。 議論的當然是陛下此行祭天事宜。風聲早已傳了數月,天下人都知道陛下這一次是下定決心要廢儲了,只是太子這兩年來表現的仁厚安穩,和往年的模樣有了極大的區別,所以包括官員和百姓們的心中都在犯嘀咕,為什麼陛下要廢儲? 沒有幾個人敢當面問這些,但總有人敢在背後議論些什麼。總體而言,京都百姓們對於那位東宮太子投予了足夠的同情和安慰,或許是因為人們都有同情弱者的精神需要,又或許是身為死老百姓,總是希望天下太平一些,不願意因為廢儲而產生太多的風波。 當然,此時的京都百姓,包括朝中的文官,都沒有想到,慶曆七年夏秋之交的這場風波,竟以一種誰也沒有料想到的方式,轟隆隆地如天雷捲過,捲進了所有的人,京都所有的土地。 *** 忽的一聲,大風毫無先兆地從京都寬闊的街道,密集的民宅間升起,穿過,掠過!風勢來得太突然,將那些在街上擺著果攤、低頭發困的攤販涼帽吹掉,露出那雙渾渾噩噩的眼睛,吹的滿街的果皮亂滾,吹是茶樓外青幡上是蟬只再也附著不住,啪嗒一聲落到了地上。 荼字又變成了茶字。 坐在茶樓欄邊的茶客們好奇地往外望去,心裡納悶,這已經悶了三月的天,難道終於要落下一場及時的秋雨了? 然後他們看見本是一片碧藍的天,忽然間被從東南方向湧來的層層積雨雲覆蓋,整座京都的上方,宛若加了一個極大的蓋子,陰涼籠罩著城廓與其間的子民。 雲層不停地絞動翻滾,像無數巨龍正在排列著陣形,時有雲絲扯出,看上去十分恐怖。如此濃厚的烏雲,自然預兆著緊接而來的暴雨,看這雲頭,這場大雨只怕會異常兇猛。 而那些茶客們不驚反喜,心想老天爺終於肯讓這人間清明些了。 哢嚓一聲雷響,雨水終於嘩啦啦地下了起來。街上的行人們紛紛走避,樓上的茶客們眯著眼,極為快活地欣賞著許久未見的雨水和宅落被打濕後沁出的些許別樣美麗。 雨下的並不特別大,但卻特別涼。不一時功夫,茶客們便開始感覺到了絲絲寒意,不免有些意外,心想往年的秋雨只是淅淅下著,總要有個三場,才能盡袪暑意,今年怎麼這雨水卻如此之涼。 以這個時代人們的知識,自然不知道,在十幾天前,東海的海面上升騰起了今夏最大的一場颶風,這場風災直沖大東山,在海畔五十餘里的地面上空降無數雨水,然後勢頭未減,繼續挾著海上蒸騰的水汽與濕氣,直入慶國腹地。 這場颶風很有趣,沿路之上並沒有造成太大的災害,卻給酷熱已久的慶國疆土帶來了立竿見影的降溫降雨。 茶客們搓著手,喝著熱茶,暗罵這老天爺太怪。眾人出門都未帶著傘,更不可能帶著單衣,只好在這樓中硬抗著絲絲涼意。 「出什麼事了?」忽然有一個人望著城門的方向好奇說道。 聽著這話,好熱鬧的人們都湊到了茶樓的欄邊,往城門的方向看去。隔著遠遠層層的雨霧,看不清楚那方出了何事,只隱約感覺到了一陣噪動與那些軍士們的慌亂。京都四方城門,都由十三城司的兵馬把守,向來軍禁森嚴,極少出現眼下這種局面。所有茶客們都有些好奇。 自然不會是有軍隊來攻城,首先不論這種想像本身足夠荒謬,即便真的有軍隊攻到京都城下,外圍的守備師也會率先迎敵,而城門司設在角樓裡的瞭望卒,也會在第一時間內響起警訊。 得得馬蹄聲響,踏破長街雨水,聲聲急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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