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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六


  鋥的一聲!

  一枝箭狠狠地釘進了范閑靠著的那株大樹。

  但范閑卻是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也沒有做出任何防禦的動作,他清楚,燕小乙帶的那幾個人也是追蹤的箭法高手,聽著箭聲,便知道燕小乙正在對面的山腰上,死死地盯著這邊的動靜,兩地相隔甚遠。

  這種小小的試探,不可能讓他愚蠢到暴露出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調息了多久,范閑睜開了雙眼,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在這樣複雜艱險的山林狙擊戰中,無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很難回復元氣。他不能在這裡再耗太多時間。

  他將黑箱子重新綁在了身上,用匕首割下一些藤蔓枝葉以做偽裝,再小心地查看了一遍自己留在樹前樹後的五個小型機關,右手提著那把沉重的狙擊步槍,以大樹為遮掩,小心翼翼地向著山上行去。

  想著這一夜裡死去的人,范閑一面爬著,一面舔了舔發幹的嘴唇。

  §卷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驚豔一槍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絕路上,范閑絕對不會想到動用黑箱子。起初隨陛下往大東山祭天時,總以為是陛下在設局玩人,所以他把箱子放在了船上。

  箱子一直在船上,一直被那十三萬兩白銀包裹著,袒露在蘇州華園的正廳,迎接著來來往往人群的注視。皇帝和陳萍萍,想這箱子想的快要失眠,但沒有人想到,范閑竟然會光棍到選擇這樣一個存放的位置。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對於人來說如此,對於箱子來說,也是如此。

  而他此時要往山上去,是因為他清楚,對於這場不對等的狙擊來說,自己最大的優勢,就在於燕小乙根本不知道自己擁有什麼樣的武器,對於恐怖的熱兵器沒有絲毫的認知。

  在五百米的距離上,燕小乙只有被自己打的份,而一旦燕小乙突入到三百米以內,以燕小乙箭法的快速和神威,只怕范閑會被射的連頭都抬不起來,遑論瞄準?所以他必須和燕小乙拉開距離,同時等待著燕小乙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之中。

  之所以在船上拿到箱子後,范閑沒有馬上覓機反擊,正是因為他清楚,燕小乙不需要瞄準,便可以在一秒鐘內射出十三箭,而自己需要瞄準許久,才能……勉強地開一槍,若在海岸上胡亂射擊,想必自己會成為有史以來死的最窩囊的穿越者。

  重狙不是那麼好玩的……這是五竹叔當年教他用槍時,沒有忘記提醒的一點。風速,氣溫,光線的折射……所謂失之毫釐,差之千里,說的就是這種事情。

  范閑不希望自己胡亂瞄準開了一槍,卻打穿了燕小乙身旁五十米外的一棵大樹。

  如果讓燕小乙這樣的強者,經歷了一次子彈的威懾,知道自己有這樣恐怖的遠程武器,對方一定有突進自己身周,讓重狙武力大打折扣的方法。

  所以,范閑只允許自己開一槍。

  ***

  范閑如此謹慎小心,如此看重燕小乙,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自幼在費介的教育下學習,不足十六歲,便掌握了監察院裡跟蹤匿跡暗殺的一應手法。當年在北海畔狙殺肖恩,就已經證明了他的實力。

  可是深入澹州北地山林之後,范閑沿路布下機關,消除痕跡,憑藉茂密山林與陡滑密葉的幫助,意圖擺脫燕小乙的追殺,卻始終無法成功。燕小乙一行人,始終與他保持著百丈左右的距離。

  直到最後,范閑才想明白,燕小乙當年是大山中的獵戶,似乎與生俱來有一種對獵物的敏感嗅覺,自己既然是他的獵物,當然很難擺脫追蹤。而至於那些陷阱,只怕在燕小乙的眼中,也算不得什麼。

  當范閑在高山上暗中佩服燕小乙的時候,下方他先前曾經暫時停歇過的大樹處,傳來幾聲悶哼和慘叫。

  ***

  燕小乙冷漠地看著被木釘紮死的親兵,眼神中沒有流露出悲鬱發意思,反而有一股野火開始熊熊燃燒。自澹州北棄馬入山以來,一路上,他的五名親兵已經有三人死在了范閑的詭計與陷阱之中,而此時死在自己面前的這人是第四人。

  追蹤至此,身為九品上絕世強者,淩淩然接近大宗師境界的燕小乙,和范閑此時心頭的想法一樣,對對方都生出些許敬佩之意。

  燕小乙清楚在懸崖上自己的那一箭,尤其是葉流雲大人的那一劍,給范閑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如果說以前范閑的水準在九品中上下沉浮著,那麼受了重傷,又經歷了一夜奔波的范閑,頂多算一個八品的好手。

  他本以為自己親自出手,追殺一個傷重的范閑,本是手到擒來之事……可就是這樣一個傷重之人,卻還能夠在山中布下如此多的陷阱,有些陷阱機關,甚至連燕小乙自己都無法完全發現,從而殺了自己的手下,阻止自己的前行。

  山林裡彌漫著一股腐敗的氣味。澹州北部的原始森林千里無人進入,沼澤與石山相鄰,猛獸與蔓藤搏鬥,臨近海邊,濕風勁吹,吹拂出了這個世界上最茂密的植物群,而植物群越茂密,隱藏在裡面的危險就越多。

  這股腐敗的氣味,不知道是動物的屍體,還是陳年落葉堆積,被熱熾的日頭曬出來的氣息,總之非常的不好聞,十分刺鼻。

  燕小乙抽了抽鼻子,緩緩運行著體內的真氣,十分困難地嗅出了被腐爛氣味遮掩的極好的那抹味道。

  陷阱裡,機關上都有這種味道,燕小乙的四名得力親兵的死亡,也正源自於此,如果不是他此時用心查探,只怕也聞不出來。

  燕小乙沒有忘記,范閑是費介先生的學生,是這個世界上用毒用的最兇悍的幾個人之一。

  山林裡不知何處還有范閑佈置下的毒。

  ***

  燕小乙望著山上,眼睛眯了起來,有些想不明白,范閑的體內是從哪裡獲取如此多的精神與勇氣,可以支撐他這麼久。

  一念及此,他的唇角反而透出了一絲自信的微笑,越強大的仇人,殺起來或許也就越快樂。

  「都督……」唯一活下來的那位親兵咽了口唾沫,顫著聲音說道:「一入密林,再難活著走出來……」他壓低了聲音說道:「畢竟范閑不像您知道這群山中的密道。」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那個親兵一眼,沒有說什麼。澹州北的群山與山中的原始森林,正是隔絕慶國與東夷城陸路交通的關鍵所在,如果不是有那條密道,此次大東山之圍根本不可能成功。自半年前起,燕小乙便將整副心神放在密道運兵之事上,對於這條密道和四周山林的恐怖格外瞭解。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對於范閑能夠支撐到現在,生起了一絲敬意。

  「大東山下五千兄弟在等您回去……難道您就放心讓那個外人統領?」這名親兵明顯是被死去的四個兄弟,被范閑沾血即死的毒藥震懾住了,沒有注意燕小乙的眼神,低頭說道:「即便范閑能活著出去,可是京都有長公主坐鎮,何必理會?」

  燕小乙沉默片刻後,揮了揮手,似乎是想示意這名親兵不要再說了。

  他的手恰好揮在親兵的臉上。

  喀的一聲脆響,這名親兵的腦袋就像是被拍扁了的西瓜一樣,歪曲變形,五官都被這一掌拍的擠作一處,連悶哼都沒有一聲,就這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燕小乙冷漠地看了地下的屍首一眼,走到那株大樹的後方,蹲下低低按了按那片被范閑坐扁的野草,確認了范閑沒有離開太久,確認了范閑離開的方向,然後沉默地追了上去。

  ***

  看著光學瞄準鏡頭裡時隱時現的那個身影,范閑倒吸一口涼氣,牽動了背後被那一箭震出來的傷勢,低聲咳了兩下。他沒有心思讚歎于黑箱子的神奇,可以將這把重狙保存的如此完好,光學瞄準鏡頭依然如此清晰……他只顧著讚歎燕小乙的行動力與強大的第六感。

  在草叢中已經潛伏了一會兒,一直盯著上山的那片區域,幾次都快要鎖定燕小乙的身軀,然而燕小乙似乎先天就能感覺到那種危險,每每在靜止半秒後,便會重新運動起來,借助著參天大樹和茂密枝葉的遮蔽,一步一步地靠近山峰。

  范閑深吸了一口氣,擔心自己先前的咳聲會給燕小乙指明方位,強行壓下後背的劇痛,從草叢裡鑽了出來,向著斜上方攀行了百餘丈的距離,又找到了一棵至少五人才能合圍的大樹,斜靠在樹幹上,大口地喘氣。

  空氣快速地灌入他的咽喉,灼熱的溫度和體內對氧分的貪婪,讓他的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迅速,咽喉間感覺到陣陣的乾澀與刺痛,胸口處也開始升騰起一陣難過的撕裂感。

  范閑松了松領口的系帶,強行閉上嘴巴,用鼻子呼吸,在心裡暗罵了幾句,心想為什麼自己有把重狙,卻還是這麼沒有自信——後坐力又不大,為什麼不敢試一下提前量?

  內心的獨白還沒有罵完,他便感覺到了一絲怪異,整個人的身體馬上繃緊。

  然後他聽到了篤的一聲輕響,身後的巨樹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

  應該是一枝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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