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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八


  其時南慶陳萍萍用間,北朝政局動盪,王公貴族們紛紛叫囂,宮內情勢朝不保夕。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位婦人依然讓自己的兒子穩穩地坐在了龍椅之上。

  最重要的,當然便是她此時身旁這位大國師的強硬表態。但同時也證明了,這位皇太后,絕對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平庸。

  苦荷的雙眼恬靜望著波紋不興的水面。

  太后微微一笑,心裡卻想起了這一年多裡上京城的變化。當年宮廷有變,她讓長寧侯冒死出宮,求得沈重帶人來援,沈重和錦衣衛是立了大功的。但是皇帝一朝長大,卻是容不得沈重再繼續囂張下去,於是動了念頭。

  太后心中是對沈重有愧疚的,可是兒子的心意已定,她知道無法勸說,便默認了這件事情的發生——戰家的人,似乎永遠都是那樣執著,不可能被別的人影響改變,比如她的兒子,比如她身邊的這位。

  可是她依然想繼續一下努力,因為昨天夜裡北齊皇帝與她長談了一夜,總覺得這件事情不像想像中那般美好,請她來勸說苦荷國師——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潭邊問候。

  「我沒有見過李雲睿,只是和她通過不少的密信。」北齊太后和緩說道。在苦荷的面前,她自然不會自稱哀家。面容雖然依然端莊,但說話的口氣,卻像她只是個不怎麼懂事的小姑娘。

  苦荷笑了笑,說道:「三國之間相隔遙遠,莊墨韓當初應邀南下之時,也未曾見過那位南朝長公主的面。」

  太后歎息說道:「所以莊大家留下了終生之憾。」

  苦荷搖搖頭:「但我是見過那位長公主的,所以我清楚,這個女子不簡單。此次南朝京都之變,發生的如此之快,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實在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豆豆的意思是……」太后沉忖片刻後說道:「兩國交鋒,終究還是國力之拼,還是莫要行險的好。」

  「他為什麼不來親自和我這個師祖說?」苦荷微笑道:「孩子畢竟還年輕,大概不明白這些年慶國皇帝表現的一塌糊塗,為什麼我們這些老傢伙還如此警惕。」

  他繼續說道:「因為我清楚,你也清楚,慶國那個皇帝實在不是普通人物。在第二代之中,沒有出現一位大宗師,卻出現了一位用兵如神的帝王……」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隱忍的越久,我越覺得不安。」

  北齊太后歎了口氣,說道:「即便如此,也沒有什麼太好的方法。」

  老人笑了笑,取下了笠帽,露出那顆大光頭,開懷說道:「記得葉流雲也喜歡戴著帽子滿天下跑……連這樣一個人都能為李雲睿所用,我相信,這位長公主會想到法子的。」

  話題至此,太后清楚再也無法勸說國師回轉心意,恭敬說道:「叔爺,再多看看吧,南朝的事情,任他們自己鬧去,對我們總有好處。」

  「時間不多了。」苦荷手中的釣竿沒有一絲顫抖,緩緩說道:「如果我們這些老傢伙在世的時候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將來誰能解決?」

  這話與那位草廬裡的大宗師說的何其一致。

  太后的手微微一顫,笑著說道:「海棠這丫頭呢?再說……南邊還有個范閑。」

  苦荷笑了起來,說道:「范閑,這個年輕人就要看他的造化了。如果他足夠聰明和強大,這次的事情,想必他會謀得最大的好處,也算是我朝送給他的一份禮物。以這年輕人的心性,既然承了豆豆這麼大的情,將來總會念我北齊一絲好。」

  歸根結底,這些北齊的當權者清楚,以國力而論,在短時間內,積弊已久的北齊依然無法趕上或者超越南慶,在大勢之中,十餘年內,依然是南慶主攻,北齊主守,所以才會有承情念好一說。

  「我本以為是南朝的太子或者老二機會更大一些。」太后皺眉說道。

  苦荷搖了搖頭:「范閑這樣好殺怕死的人,怎麼可能給他們上位的機會,如果真有這種可能,你以為他就真的捨不得下手殺人……這整個天下,能夠在范閑的殺心下而能不死的人,統共也沒有幾個。」

  太后微怔,沒有想到國師對范閑的實力評估竟然強大到這種地步。

  「不要忘了,他的身後還有個瞎子,葉流雲卻不可能給南朝那些皇子當保鏢。」

  苦荷笑了笑,提起了手中的釣竿。竿上細線系著魚鉤,並沒有像有些人那般無聊地用繩子垂釣,以謀狗屎境界。

  魚鉤出水,滴起幾滴清珠,再次墜入水中。這潭皇宮之中的清水,卻似乎被這幾滴清珠擾的興奮了起來,嘩的一聲水波大興,蕩的水底青青水草無助搖擺。

  無數尾或金或青的魚兒躍出水面,歡喜騰躍,拍打水面有聲,似乎是在向手持釣竿的苦修士表示感激。

  ***

  水聲漸漸歸靜,從清潭的缺口處向外流去,淌成一道白玉,再潤半道山丘,沿石砌的禦水道,流出宮牆之外,匯入玉泉河中。宮中澗水只是玉泉河的支流,然而事實上,玉泉河之所以得名,卻是因為皇宮裡那座青山上的澗水之名——玉泉者,玉泉也。

  玉泉河水往上京城內流去,在離宮牆並不遙遠處,經過了一個園子。

  這正是海棠姑娘那座園子。于上京繁華地中覓清靜,實在是異常難得的好地方。所以以往范閑曾經譏諷過她徒好其名,卻沒想過這等田園暗底裡貴氣十足,哪有半分鄉野之意。

  此時園中行出兩位姑娘。登了上園外的馬車,向著城內行進。

  沒有用多長時間,馬車便來到了上京城最熱鬧的一帶,車速自然也緩了下來。路過一間古董店時,車夫似乎聽到了車廂內女子的召喚停了下來。

  海棠放下扯起車簾的右手,轉頭對范若若說道:「是你弟弟,要不要下去打個招呼?」

  范若若笑了笑,說道:「今天既然是他請客,我們就不要提前見了,先在上京城裡逛逛吧。」

  海棠點了點頭。馬車再次開動了起來,沒有驚動古董店裡的人。

  古董店內,一位體形微胖的青年正在低頭看著裡面的商品。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范閑一腳踹到了上京城,在海棠的手下吃了無數苦頭,終於熬將出來,接收了崔家行北路線的范家二少爺,范思轍。

  不知道是易容了的緣故,還是離鄉背井的生活讓這少年有些早熟,此時他的眉眼間全是一片平靜,全無當年的囂張橫戾之色,讓人瞧著比他的真實年齡要成熟許多。

  他今天晚上在抱月樓上京分號大宴賓客,事先知道了姐姐和海棠這兩個自己最怕的人要來,所以提前出來在古董店裡採辦禮物,務必要讓這二位心情愉悅才是。只是看了許久,甚至讓店老闆將藏貨都拿來看了,依然是沒有找到滿意的東西,讓他的心情有些不愉快。

  他的身後還是跟著那些腰佩彎刀的北齊高手保鏢,雖然范氏兄弟心知肚明,這肯定是北齊皇室的監視人群,但范思轍和范閑一樣膽大,依舊這樣隨便用著,並沒有換了人手。

  店內還有別的人在看貨,從那些人的服色上可以看出非富即貴,這家古董店極有名氣,貨物賣的也是極貴,所以敢進來挑東西的人,都是北齊的大人物,不是巨賈便是權貴。

  這些人並不認識范思轍,但看他帶了四名高手護衛,暗自猜想這個年輕人肯定是哪家不愛出風頭的公子。

  此時店老闆極其鄭重地端了一個紅布遮住的木盤走了進來,湊到范思轍身邊說道:「公子,要成對的,也就這個了。」

  范思轍挑起紅布一角,看見盤上擺著的是一對兒玉獅子,雕工極好,獅子虎頭虎腦,分外可愛,他不由笑了起來,心想送這對兒給姐姐還有海棠,確實應景,也有些給自己出氣的意思。

  「就這個了。」他揮揮手。

  偏生不巧,旁邊那些看貨的權貴也瞧上了這對玉獅子,便央求范思轍能不能抬手讓讓,一位富家公子哥兒甚至願意給個紅包表示誠意。在上京或者京都東夷城這種大地方,一般沒有太多仗勢奪貨的橋段發生,畢竟場間諸人都是非富即貴,誰也不知道會得罪誰。

  在上京城內,范思轍一向低調,南慶的海捕文書上還有他的名字,所以除了錦衣衛與慶國皇室及相關官員外,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如果換成往日,像這位富家公子哥這般溫柔請求,范思轍說不定就會允了,只是今日他確實有些喜愛這對玉獅兒,所以猶豫著沒有開口。

  這一猶豫,那些權貴們的心情就變得相當不愉快,心想自己這些人已經給足了面子,如果不是侯爺受邀參加一個極重要的聚會,將採辦禮物的事情交給小公子,自己這些人確實需要這對名貴的玉獅子做禮物,何至於要和這個陌生人說道。

  便在此時,那些人分開,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權貴子弟走了出來,指著范思轍的鼻子罵道:「在上京城,還沒有誰敢和我爭東西!」

  范思轍的眉頭皺了皺,如果換作以前,只怕他早就一拳頭招呼了過去,只是年歲漸長,心性要穩定許多,問道:「閣下是?」

  有一人好心提醒道:「這是長安侯家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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