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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〇


  皇帝緩緩說道:「事情確實都是范閑查的,不過這個年輕人不會做栽贓這等小手段……刺客的口供與膠州水師將領的畫押俱在,賬冊也在,明家人的口供都出來了,不需要再猜疑。」

  胡大學士見陛下沒有聽進去自己暗中的進言,知道陛下心中一定另有打算,便回復了沉默。

  「好在言冰雲沒有死。」皇帝忽然睜開眼睛,冷漠說道:「不然朕何以面對慶國子民。不論是軍中兒郎還是監察院的密探,皆是為我大慶出生入死的好兒郎,卻被權貴為了一己之私盡數賣了,賣了!」

  他的聲音提高了起來,厭惡說道:「噁心……」

  ***

  禦書房內一片安靜,許久之後,皇帝疲憊說道:「但雲睿畢竟是朕親妹妹,諸位大人若有怨意,盡可對朕發作。」

  此言一出,禦書房內所有的大臣齊齊地跪到了地上,連稱不敢,心裡均覺著古怪至極,長公主何等身份,難道有誰還敢逼著皇帝用慶律治她死罪?只是……這些事情宮裡處治豈不是更好,為何陛下卻非要如此袒露地告訴自己這些人……發作?天啦,陛下這是從哪裡來的詞語?

  「為免民間議論,長公主李雲睿封號不除,封地不除。」皇帝忽然開口說道:「任少安!」

  跪在最後面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趕緊往前挪了幾步,他的腿在發抖,心裡也在打鼓,本來禦書房會議沒自己什麼事兒,先前一直在猜疑害怕,此時才明白,原來陛下是要自己應旨。

  太常寺管理皇族成員的起居住行,一應宮廷禮禦。

  「臣在。」

  「長公主偶感風寒,著入西城皇家別院靜養,非有旨意者,不得相擾,違令者斬。」

  「由監察院看管。」皇帝頓了頓,又緩緩閉上了眼睛,疲憊說道:「什麼時候大江的江堤全部修好了,什麼時候就讓她出來。」

  「臣……領旨。」任少安嚇的快哭了,心想大江萬里長,就算楊萬里再能修,只怕也得幾百年,那時候的長公主只怕早成骷髏了。

  §卷六 第九十三章 流

  皇宮裡發生了一次火災。雖然那天天上正下著大雨,這火災來的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在有意無意的安排下,太子太傅諸人都看見了受了驚嚇後,並不怎麼願意說話的太子殿下。

  所以在之後的那些天裡,太子沒有在禦書房旁聽,便有了一個極好的理由,沒有太多人會懷疑,這其間隱藏著什麼貓膩。

  皇室別院,便是當年林婉兒準備成婚,從皇宮裡搬出來居住的地方,也是范閑曾經爬過無數次牆的地方。只是如今他若還想再爬兩次,一定會被無數弩箭射成刺蝟。

  別院四周的防衛無比森嚴,沿院四條街道早已被封,就像是一個大大的回字,別院便是裡面那個小圈,外圍則是監察院嚴密的封鎖。

  名義上那個小圈子裡是長公主在調養身體,但朝中的大臣們自然知道,這位殿下是被陛下幽禁于此。監察院看管的極嚴,只怕連個蚊子都飛不進去,消息自然也傳不出來。

  會幽禁多久呢?

  一輛馬車在護衛們的陪伴下,由東面緩緩駛來。這輛馬車的主人先前入宮一趟,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所以此時冒著大險,來到了西城的皇家別院。

  駕車的是藤子京,而這輛印著范氏方圓徽記的馬車,卻在離別院半條街的地方,就被人冷冷攔了下來。

  車簾微微掀開,露出林婉兒那張疲憊中帶著微微悲傷的臉。她入宮見了太后,沒有見到皇后,雖然太后沒有說什麼,但是宮中氣氛以及某些細處的異樣,已經讓她證實了心中的猜想。

  不論是從范閑的角度,還是從皇族的角度,她今日本就不應該來別院,雖然裡面關著的是她的母親。

  可是她忍不住不來。她總有一種很不吉的感想,如果再不見見那個女子,這一世只怕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

  幽,多少年?

  ***

  「夫人,旨意清楚,嚴禁任何人打擾殿下休息。」一名監察院的官員平靜說道:「要不您去請旨。」

  幾番交涉之下,范府的馬車,依然沒有辦法再進一步。林婉兒歎了口氣,回到了車中,知道自己本就不應來,可是……她搖了搖頭,說道:「知道了。」

  那名監察院官員松了一大口氣,趕緊行禮表示謝意。若是一般的大臣貴人想來別院看長公主,只怕監察院的人早已拿著棍子趕將出去,然而馬車中的這位女子乃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最關鍵的是,她是監察院提司大人范閑的妻子。

  這後一個身份,讓所有監察院的人都不敢稍失禮數。

  林婉兒似是沒有聽到他在說些什麼,怔怔望著遠處那個熟悉的園子,緩緩低下頭,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在心中默默替母親祈福。

  ***

  長公主被幽禁的事實,在朝野上下自然造成了極大的震動。

  因為沒有人會輕視這個女子在這十幾年間對慶國朝政的暗中影響力以及她和她周邊的人,對於朝野上下的控制力。

  長公主既然沒有死,那麼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好在陛下如此雷厲風行地將長公主一系清掃乾淨,很完美地展現了一位帝王可怕的控制力與殺傷力,沒有太多人會擔心朝政還會有大的變化。

  有的派系從內心深處感到開心,比如監察院,比如門下中書,比如太常寺。有很多人感到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也會被請去監察院喝茶。有很多人感到刺激,覺得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皇帝公主兄妹反目這樣大的戲碼,實在是不虛此生。

  也有些人感到難過與傷心,難過與傷心的理由不一樣,比如林婉兒是因為母女之情,而旁的人則是因為自己失去了許多往上爬的機會。

  但所有人都有一個共通的認知,所有的勢力中,應該屬二皇子最為惶恐難過。

  范閑用了兩年的時間,將長公主與二皇子之間的聯繫挑上了檯面,將二皇子一系打的狼奔豕突,所有人都知道了二皇子的真正靠山就是長公主,如今長公主失勢被幽禁,二皇子會怎麼辦?

  沒有幾個人知道長公主與太子之間的關係。

  包括二皇子在內。

  所以王府之中,二皇子如同眾人所猜測的那般,震驚,難過,失望,傷心,惶恐。他蹲在椅子上,手裡下意識地拿著一塊糕點,卻沒有往嘴裡送,手指用力,將糕點捏的有些鬆散了,雙眼下意識裡看著王府的大門口——似乎隨時隨地,宮裡的太監和太常寺的官員們就會闖進府來,將自己捉拿幽禁。

  二皇子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父皇為忽然對姑母動手。而且他更震懾于父親悄無聲息的下手,雷霆一擊的力量,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過來,陛下一直不動,不代表他沒有能力動,只不過以前他懶得動。

  天子一動,天地變色,悄無聲息,一場雷雨之後,京都的局勢便變了模樣。

  二皇子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是什麼,皇帝對於他與長公主之間的關係一清二楚,或許……他這一世就再也沒有出頭的機會了。

  他歎息了一聲,將糕點放在了身邊手碟中,苦笑著接過手巾揩了揩手,望著身邊的王妃葉靈兒說道:「如果有什麼問題,想必父皇看在你叔祖的面子上,也不會難為你的。」

  葉靈兒明亮的雙眸蒙著一層淡淡的擔憂,她當然清楚夫君這幾天一直老老實實呆在府中,時刻做著被緝拿的準備是為什麼。

  然則她無法去安慰對方,也不可能去幫他做些什麼。

  二皇子如今手中可以憑恃的力量,就是葉家,但在長公主被幽禁之後的這些天裡,他不敢與葉家有任何明裡暗裡的通氣來往,因為他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宮中的注視之下。

  他沒有做好準備。準確地說,在姑母忽然被打落塵埃之後,他根本沒有勇氣去做些什麼。他擔心自己的異動,會讓父皇更加勃然大怒。

  為了自己的生命著想,還是安靜一些吧,幽禁,至少不是死亡。

  二皇子老老實實地在王府裡等待著末日的到來。京都朝野上下的人們,也在等待著二皇子完蛋的那一天。然而眾人等了許久,皇宮裡依然沒有旨意出來。這個事實讓眾人不免心生疑惑,暗中猜測不已。

  便在此時,一道旨意出宮。

  所有人都被震涼的說不出話來。消息傳到了王府,二皇子被這道旨意震的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無窮意外的喜悅和無窮的疑惑,在他的腦中化成了無窮的震驚——這是為什麼?

  旨意寫的很清楚,南詔國國主新喪,陛下特旨遣太子李承乾,代聖出巡,封南詔!

  南詔?這是七年前被慶國軍隊硬生生打下的屬國,地處偏遠,毒瘴極多,道路艱且難行……千里迢迢之外,來去至少需要四個月的時間。

  雖說南詔這些年一直安分,視慶國為主,兩國間關係極為密切,南詔國國主去世,慶國自然要派去相當地位的人物弔喪,並且觀禮,可是……為什麼是太子?這完全不符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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