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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九


  他微笑說道道:「必須承認,你只是一個商人身份,遠不及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抵抗朝廷之怒,然而閣下用盡手段,隱忍委屈,硬生生拖了我一年……實在是令人佩服。」

  明青達微笑說道:「至少我還是明家的大東家,您不讓我出園,想必也不放心我就這麼呆在園子裡,您準備怎麼處置我?想必以您的手段,不至於在這風口浪尖上殺死我,落人話柄。」

  「你又錯了。」范閑認真說道:「我佩服你,但你的身份不如我,你就算現在死了,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來。」

  「當然,」他很溫和地勸說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勸您最好還是在明園裡多養幾天老。」

  說話間,夏棲飛臉上帶著一抹複雜的神情,從懷中掏出一塊白色的布綾,輕輕地放在了明青達面前的書桌上。

  白綾一出,明青達面色不變,他身後那位姨太太卻是嚇的牙齒都得得作響。

  「白綾放在這兒,您哪天真有勇氣以死亡來對抗我,就請自取去用。」范閑望著明青達說道:「但我知道,你沒有勇氣自殺,所以你會按照我的想法繼續活下去,直到我不需要你活下去……一個縊死了自己親生母親的人,一定非常清楚死亡的恐懼,一定非常害怕死後去黃泉之下看到那個老太太。」

  「你最好不要死,因為明蘭石很難再從牢裡出來,如果你死了,你手頭的股子就會轉給那個不足兩歲的嬰兒。」范閑皺了皺眉頭說道:「你知道,一個小孩子手中有這麼多錢……不是什麼好事情。」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書房。在他身後,夏棲飛細心地將書房的門關好,沒有留下一道縫隙,書房裡重新陷入一片昏暗。

  明青達盯著書桌上的白綾,沉默無語,許久之後才緩緩道:「好一個狠毒的狼崽子……」

  ***

  明園裡的防衛力量已經被監察院清空換血,這座美麗的園子陷入在一種安靜而不安的氣氛之中,四處可以看見陌生的人。如今夏棲飛話事,他讓明園進行改變,族中沒有幾個人敢當面抵抗他的命令。

  「明園的私兵已經被薛清大人派去的州軍繳了械。」夏棲飛收到消息後,馬上到范閑的耳邊說道:「明青達手頭的力量已經被清空了。」

  「有沒有出什麼問題?」

  「死了四十幾個人。」

  「記下薛大人的情份。」范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旋即抬臉笑道:「明家現在終於是你的了,復仇的感覺怎麼樣?」

  夏棲飛低頭恭敬說道:「明家是大人的。」

  范閑不贊同地搖搖頭。夏棲飛趕緊解釋道:「屬下的意思是說,明家是朝廷的。」

  范閑回頭瞪了他一眼,說道:「明家是你的,就是你的,什麼時候又成了朝廷或者我的?你以為在書房裡我和明青達說的都是假話?把心放安吧……朝廷對明家沒有興趣,要的只是明家聽話。」

  夏棲飛一窒,不知如何言語,朝廷花了這麼大的本錢,才把明家歸入了完全的控制之中,難道就這麼輕輕鬆松交給自己打理?

  范閑歎了一聲,解釋道:「站的位置不一樣,想的事情也不一樣,陛下是誰?陛下是天下共主,慶國的子民都是他的子民。既然如此,他的子民擁有什麼,也等若是他擁有什麼,只要這位子民把這份東西治理好……能給百姓朝廷益處就好。朝廷如果真把明家收進手中,嶺南泉州那些商人怎麼想?而且以朝廷官員那些迂腐嘴臉,誰有辦法把這麼大個家業管理好?所以放心吧。」

  夏棲飛嘴中發苦,忽而想到,陛下是天下的主人,所以不在意子民的產業,可小范大人呢?為什麼他也甘心不從明家裡吃好處?

  范閑的話打斷他的思緒:「先前問你,復仇的感覺怎麼樣?」

  夏棲飛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以主人的身份走在明園之中,卻沒有什麼感覺……因為這園子很陌生。我總以為幼時生長在這裡,如果一朝回來重掌大權,應該會很快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偏偏生不出太多欣喜的感覺。」

  「報仇這種事情就是如此。」范閑停頓片刻,然後說道:「一旦大仇得報,便會覺得事情很無聊了。」

  夏棲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小意問道:「其實屬下與明青達的想法有些接近,由今天這一幕,再看大人這一年的佈置,似乎顯得過於小心了一些。」

  「和平演變本來就是個長期過程。」范閑笑著說道:「穩定重于一切,和平過渡才是正途……我只是個替陛下跑腿的,陛下要求兵不血刃,我也只有如此去做……」

  他接著苦笑說道:「再說以前明青達有長公主和皇子們的幫忙,軍方的撐腰,我哪裡能夠像如今這般放肆。」

  提到長公主,夏棲飛皺眉問道:「那幾成幹股究竟怎麼處理?」

  「全部抹了,反正都是些紙面上的東西,又沒有實貨。」范閑交代道:「做個表,我要送進宮去。」

  夏棲飛忽而苦笑了起來:「這下可把長公主得罪慘了……不知道那位貴人會怎麼反擊。」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心裡卻在想,宮裡那位長公主已經被自己得罪到了極點,至於反擊……那位貴人沒有空想這些東西。

  他向夏棲飛招了招手,這兩個私生子便在換了主人的明園裡逛了起來,一路小聲說著後續的手段,一路欣賞著天下三大名園之一的美麗風景,環境與心靈變得美妙了起來。

  ***

  京都深深皇宮之中,自一個月前便開始傳出某個流言。但凡這種貴人聚居之地,服侍貴人們的下人總喜歡在嘴上論個是非,說個陳年故事,講些貴人們的陰私閒話……然而這個流言實在是太過驚人,所以只流傳了兩天,便悄無聲息地湮滅無聞。

  這是因為這個流言委實有些無頭無腦,根本不知是從何處傳了出來,更沒有什麼證據,而且……太監宮女們雖然嘴賤,但不代表無腦,知道再傳下去,傳到貴人們的耳朵裡,那自己的小命一定會報銷掉。

  流言碎語乃是有史以降,皇宮生活裡必不可少的佐料,大多數都會消失在人們的淡忘之中,再如何聳動的話題,在沒有後續爆發的情況下,都不可能維持太久的新鮮度。

  本年度皇宮頭號話題,也這樣很自然地消失了。然而有的人卻沒有忘記,尤其是那些最多疑敏感的人,在某個深夜裡,還在討論著這個話題。

  姚太監輕聲說道:「小畜生們的嘴都很賤,奴才知道怎麼做。」

  矮榻上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奏章,全無一絲皇帝應有的霸氣,很平和地說道:「聽說東宮裡死了一個宮女?」

  §卷六 第八十六章 宮裡的三個夜

  夜已經深了,禦書房裡一片安靜,慶國皇帝勤于政務,對後宮的恩澤自然少了許多,像今夜這種不在後宮就寢,而是直接睡在禦書房裡的次數極多,所以太監們早就備好了一應用具。

  一陣微風從窗沿上鑽了進來,明明吹不進有玻璃隔擋的燈火,卻不知怎的,仍然讓室內的光線暗了些。

  「是的,聽說是偷了皇后娘娘小時候佩戴的一塊水青兒玉玦,被審了會兒,抵賴不住,覷了空兒自盡了。」

  姚太監很簡單明瞭地向皇帝陛下道出自己掌握的原委,沒有多加一言一語。

  「水青兒玉玦?」皇帝皺了皺眉頭,似乎在思考這件東西,片刻之後,他笑了笑,說道:「想起來了,那是皇后小時候戴的東西,記得是父皇當年訂下這門婚事之後,賜給她家的,那時候父皇好像剛剛登基不久……宮裡亂的狠,這物件兒也不是什麼上品,但小時候的皇后很是喜歡,一直戴著。」

  他皺了皺眉頭,從這種難得的溫暖回憶裡抽離出來,淡漠說道:「記得上面雕著的是雲紋。」

  姚太監一味沉默,不知道陛下的心情究竟如何。

  「雖然皇后喜歡,但也不至於因為這種小玩意兒杖殺宮女。」皇帝唇角泛起一絲冷笑說道:「她不是號稱宮中最寬仁的主子嗎?賢良淑德,仁厚國母,一直扮演的極好,怎麼卻在這件小事兒上破了功?」

  明明姚太監說的是宮女羞愧自殺,但皇帝直接說杖殺,皇宮裡的人們一個比一個精明,誰都明白這些名目用來遮掩的真相是什麼。

  「你暗中查一查是怎麼回事。」皇帝重新拾起奏章,回復了平靜。

  ***

  皇宮裡早已回復了似乎永亙不變的平靜,誰也沒有想到,姚公公正帶領著幾位老太監在暗中調查著什麼事情。然而皇帝似乎並沒有對這件事情太過上心,連著數日都沒有詢問後續的消息。

  又是一個夜裡,姚太監恭敬回稟道:「宮女的死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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